“嫂嫂以为,那盏灯,是一盏供养灯,还是一盏镇魂灯?”
“啪!”徽瑜仿佛听见自己心里有一根弦猝然断裂。
过去的所有蹊跷、古怪、迷惑、怀疑……所有碎片此刻全部在她脑海拼接完整,严丝合缝。
除了那盏灯是在镇压亡魂,没有别的解释。
司马师,你……
这可怨不得司马师。司马师从来都没有说过这盏灯是用以供养延续谖容的魂魄。在这件事上,他连一句谎都没有撒。
元姬察言观色,知道徽瑜已然相信,在旁悠悠笑道:“嫂嫂到底还没有成为司马家的人。若是司马家的人,一早便该猜出来了。”
司马家,所有人,从上到下,无论老幼,或早或晚都猜到了那盏灯是怎么回事,唯独羊徽瑜,因一点痴心,为表象所困,没能看穿。
她就这样在司马家众人的目光之中,活成了一个滑稽的优伶。
原来她眼睁睁看着谖容被禁锢在灯里十六年。
而谖容,为了保护她,十六年,除了一句“快走”,什么都没有告诉她,什么都没有让她做。
徽瑜用力睁大双眼,不许自己在司马家的人面前落泪。
整整十六年,这司马家,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知道这盏灯的秘密,却没有人肯去将灯打翻,救出一个困在灯里的女人的灵魂。他们只看着火一遍一遍燃起,看着谖容徒劳挣扎。
徽瑜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灯若不熄,只靠灯火,不能杀人。但如果灯熄了,里面的魂魄出来,便可以血债血偿了,对么?”
元姬笑道:“嫂嫂聪明颖悟,一点就透。”
徽瑜笑道:“还多亏弟妹好心点拨。”
“嫂嫂可愿意?”
徽瑜笑道:“事成之后,司马家的千秋功业,就有赖二弟了。而桃符的将来,还请弟妹垂怜关照。”
元姬笑道:“桃符是我亲儿,照顾他是理所应当。”
司马师率兵坐镇汝阳,得知毌丘俭与文钦停驻于项县,司马师派监军王基打前锋,就近监视叛军动向,派镇南将军诸葛诞率豫州兵占据寿春,派征东将军胡遵带领青徐兵,斜出谯县斩断叛军退路。所有军队坚壁清野,无将令轻易不许与叛军交战。待叛军已困乏至极时,再派兖州刺史邓艾率军至乐嘉县,佯败诱敌。叛军果然中计,追击邓艾,落进圈套。
这些天,徽瑜一面照顾桃符,一面服侍司马师,很是体贴周到。
或许是知道徽瑜孤立无援,又或许是他自信已将她攥在手心,司马师不怕她泄露军情,常将战场局势说与她听,又讲自己如何调兵遣将。他言谈戏谑风趣,挥洒自如,桃符听着父亲讲述,听得入迷,而徽瑜有时也会跟着笑,不但跟着笑,还夸赞他。偶尔问他“听闻诸葛诞与邓飏、夏侯玄交好,夫君不怕此人趁势反叛么?”他得意地答:“此人目光短浅,眼下还不会,将来确实需防着。”又赞她心思缜密。
雄才大略,气度从容。徽瑜看着他,说不清楚心里的感受。
司马师移军洙县,抵达当日便令大股骑兵从后方袭击文钦。
徽瑜心想,尚未立稳脚跟便主动开战,此系骄军之相。但她没有说。
这一路对他殷勤奉承,本就意在此处。
如果司马师战败而被俘、而逃、而死,无论那种结局,她作为司马师的妻子,就算不死也可能会受辱。她知道。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晚,司马师和徽瑜已熄灯就寝,忽闻叛军夜袭大军驻地。叛军之中有一支骁勇骑兵由文钦之子文鸯率领,长驱直入,势不可挡,一路砍杀,险些直抵主帅营帐。一时间众人慌乱,人仰马翻。
司马师沉着镇定,仗剑出帐,却猛然听得背后传来“锵”的一声响,随即纱布下的左眼一阵锥心剧痛。
一刹那,他猜到了羊氏所作所为,但军情紧急他没有停步,忍着剧痛,以剑杵地,撑住身子,继续指挥亲兵反击,控制局势。
就寝之后的帐中从来都没有水,或许是司马师在防她这一手。在灯的事情上,这是他一贯的缜密,已经形成习惯,深入骨髓。
徽瑜也唯有适才危急时分才终于抓住机会趁他不备,将灯打翻,灯油倒尽,又抓起厚锦被倾身扑灭残存的火苗。
瞬间风起,狂风从营帐四周猛灌入内,几乎将营帐整个掀翻。
十六年。她十六年来最应该做的事,她终于做到了。
羊徽瑜扑倒在地上,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谖容姐姐……”她伏在锦被上失声痛哭。
“阿瑜。”有声音轻轻地唤
徽瑜抬起头,终于再次看见了谖容的影子。
自从两人绝交,一别九年;自从新婚时火中一见,再一别,又已是十六年了。
她如今已是中年妇人,而谖容音容不改,仍是旧时模样。
徽瑜有太多话想说,可是往事太过复杂,饶是几年里她心里打过无数次腹稿,此刻重逢,话语也尽数哽在喉中。
“傻阿瑜,你不能让他死在这里。”谖容泪盈盈望着她道:“他死在这里,你怎么办。”军中此时若主帅暴毙,诸人必如丧家之犬,一击即溃。
“我可以见到你。和你一起。”徽瑜说。
“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阿瑜。”谖容轻轻拂拭她脸上的泪。
“活着……”徽瑜苦笑:“父母早逝,挚友枉死,情爱幻灭,没有子嗣,弟弟早已成家立业,我在这世上没有牵挂。”
“你半辈子都是为我,后半辈子,我想让你为你自己而活。”谖容拥抱着她,说道:“我会让他慢慢地死,等他死后,你就把我们都忘了。天地广阔,羊徽瑜一身才学,该于此间好好儿活着。”
“你呢?你之后会去哪?”
谖容微笑着望向她,说道:“我在你的名字里,你在哪,我就会在哪。”
司马师左眼眼球脱落,触发炎症,很快殃及全身,一病不起。为免病情扰乱军心,他日夜紧咬绢帕,蒙于被中,生怕呼痛之声逸出,走漏消息。也不敢轻易见人,只能由羊夫人做主,代发军令。一面命左长史司马琏率领八千骁骑,于左右翼夹击敌军,将军乐綝督步兵继其后;一面移兵许昌,遣人密携符信至洛阳,召司马昭前来接应。
此后之事,史书有载,天下皆知。
1.正文至此结束,剩下留白的部分,大家可以查历史来填补,“百度百科”看看几人的词条就够了。对着历史回看本文,相信这个过程会很有趣。
2.作者后续会写两章左右的番外,把师徽感情线里一部分隐藏旧事说明,譬如司马师为什么说谖容弃她在先、“孩子们也都不要了”是在什么情景说出来的、那盏灯本身是怎么来的,等等。
3.凡是作者没有明说的内容(譬如本章中王元姬的举动背后有没有司马昭的授意、司马师第一次眼睛受伤是怎么回事、司马家每个人分别是在什么时间用什么方式知道了长明灯的秘密等),作者在文中给大家留了细微线索,欢迎大家评论区推理讨论。大家可以自由猜测,无论怎么猜,都不存在对错,也不存在过度解读与否。留白是为了让这部作品成为我和每一位读者共同书写的故事,希望大家可以从“作者未写之处”感受到一种乐趣,和作者一起让这部作品丰富、完整。
4.作者尽量严谨,但到底也是凡人,偶尔可能也会出错。评论区作者如果发现有读者指出确实存在的原文逻辑bug或者笔误(譬如某处将两人成婚时间写错),会在评论区回应 改文(改的时候会在作话标注时间)。关于大家推理的部分,作者就不回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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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真相(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