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死敌,但毕竟是致儿的亲舅舅。他不请自来,虽则意料之外,却也属情理之中,司马师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自从谖容去世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以姻亲的身份在司马府相见了,一时彼此都很不习惯。
两人见礼,羊徽瑜跟在司马师身后也向夏侯玄福了一福。世事沧海桑田,他已全无当年潇洒倜傥、意气风发之态。鬓发与胡须微微泛白,明明年纪比司马师还小一岁,司马师如今大权独揽,容光焕发,任是谁见了都觉春秋鼎盛,夏侯玄则面目憔悴,只剩傲骨不屈,犹如当日。
羊徽瑜见他如此,心下不免替谖容难过。
今日来是为了外甥女的婚礼,也是为了借机见羊氏一面,夏侯玄并不想与司马师起争执,目光没有在司马师身上停留太久,转而望向羊徽瑜,目光中难掩关切。
徽瑜微笑开口道:“一别数年,若非托夫君的福,今日恐还不能在司马家与太常寺卿重逢。”
夏侯玄苦笑道:“往事实不堪回首。夫人如今发达,竟还不忘旧人,实在不敢当。”说着说着,他望向她的眼神慢慢严肃幽深。
徽瑜知道,他是明白了她的暗语。
当初她嫁进司马家,是为了查谖容的死。如今她特意指出是“托夫君的福”才在此地相见,必然意有所指。
这些年,查谖容的死因,尽管力有不逮,她没有忘,他也没有忘。
司马师向致儿道:“来见过舅父。”
致儿从前没有见过夏侯玄,乍见了这位高大英俊却神情哀伤衰颓的长辈,既好奇又淡漠地看了看,福身行了一礼。
夏侯玄打量着致儿,微笑道:“与你母亲倒不算相像……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若妹妹转世为人,原来已经差不多是这么大的孩子了。而他,这么多年,不但没能匡扶皇室,连妹妹的死因,也是今日才由羊氏暗示得知。
致儿听了,垂着眸子没有回应。
夏侯玄指着致儿,笑向司马师道:“真是个司马家的人。”
司马师听得出他的嘲讽,但他不以为意,笑得很爽快:“那是自然。”胜者,是懒得与败者争一时口舌之快的。
徽瑜原本想找机会告诉夏侯玄,谖容的魂魄在一盏灯里,那盏灯司马师出门时也经常随身带着。若是他在外面有能力找到那盏灯,找机会拿到它,带她走。但司马师并没有给她再与夏侯玄说话的机会。
三年后,嘉平六年,夏侯玄与中书令李丰、皇后之父张缉密谋杀死司马师,事泄,被捕下狱。二月二十二日,问斩于东市,夷三族。
当日,一场滔天大火烧平了整座司马府,司马师却毫发无伤,手持铜灯自大火中信步走出。
徽瑜不明白。她现在明白司马师,却不明白谖容。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徽瑜看到火起时,心里呐喊着。哪怕将她也一同葬在这场大火里,她也想谖容亲手了结他,但谖容没有。
为什么不杀?
他杀了她,杀了她的孩子,杀了她的哥哥,灭了她三族,为什么她还不杀了他?
她的哥哥为了给她报仇而死在了司马师手上,她为什么不替哥哥雪恨?
谖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连谖容自己都不想杀他,那她又有什么必要为谖容伸冤?
这就是谖容最初让她“快走”的原因么?
那她在这司马府耗费的十多年光阴,她把自己装进一个套子里做了半世的人,又算什么?
三月,司马师以张缉谋反之罪,废黜张皇后,并借机试探肃清朝中持异/见者。九月,司马师授意公卿大臣上奏郭太后,以皇帝荒淫无道等为由,请求依汉朝霍光故事废黜皇帝,得到太后许可,将曹芳废为齐王,另立高贵乡公曹髦为新君,改元“正元”。
次年正月十二日,镇东大将军毌丘俭、扬州刺史文钦因司马师擅行废立,起兵声讨。司马师亲自督军平叛,司马昭镇守洛阳。
这次司马师仍是带徽瑜和桃符同行,灯也仍是照旧带在身边。
临行前,徽瑜去见王元姬,拟将家里后院的事托付给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元姬将下人们都遣出去,笑向她道:“我知道嫂嫂嫁到司马家是为了什么。这次大哥带兵,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大哥定然不能将心思全都放在灯上,嫂嫂只要离得近些,伺机一拂衣袖,或是一盏茶泼过去,便可成功。”
徽瑜满心疑惑,面上却风平浪静,淡然笑道:“弟妹在说什么?我竟听不明白。”
元姬笑道:“我一向敬佩嫂嫂是女中豪杰,只是可惜嫂嫂聪明过人,却因身在局中,看不清楚,故来建言。”
徽瑜仍是装傻,笑道:“寻常一盏灯而已,官人既然喜欢,留着便是,何须在意。”
元姬笑道:“嫂嫂,这家里,谁不知道这盏灯的蹊跷?连当年那群不满十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这盏灯是怎么回事,你还要在我面前装作不知么?我实在是出于一片好心,才来给嫂嫂提个醒儿,嫂嫂若不信我,可要后悔余下的半辈子。不如嫂嫂与我联手,如何?”
徽瑜道:“这些年倒没看出弟妹与夏侯夫人有何仇怨。”
元姬笑道:“嫂嫂何其糊涂!正是因为我与她无怨无仇,才出手帮她。”
“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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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