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外的院角,一片飞花扫过,叶动飘影,听不见一点声音。
邱茗一个人站在树下,望着漫天的花瓣,怅然失神。
甜腻的芳香挑逗鼻尖,这番景象,是不是在梦里见到过?
离开东宫的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平静,太子不会轻易相信内卫,就算自己帮了再大的忙也无济于事。行书院的名声已经烂透了,若是把夏衍扯进来,让太子认为亲卫同内卫为伍,才是最糟糕的。
不止是他,最后可能会连累到夏衍。
正想得入神,忽然一阵风过,摘去了落在他鬓角的花瓣。高大的影子遮在眼前,深沉的眼眸,一如既往的令人心安。
“殿下他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夏衍不敢看他的眼睛,手指婆娑过嘴唇,探上颚角,“是我太急了,以为殿下会放下从前芥蒂,才想带你见他,我。”
“和你没关系,”邱茗偏头躲了躲,打断了人的话,“殿下困守东宫那么多年,于我,他不会轻易放下戒备。”
嘴上说不在意,可是,当他看见夏衍这张脸,想起太子口中说的话,忍不住蹙起眉,心下重重一沉。
极力压制却愈发翻涌的情绪,一口闷气在胸腔徘徊。
难过?怨怼?还是。
委屈?
笑话,他哪有资格委屈?
一瞬间眼眶发涩,背过身,扫了肩头的花瓣快步离开。
夏衍自知惹了大麻烦,想赔不是但不知该怎么哄,跑到人身边琢磨了一番。
“南坊有家三顺斋,糕点不错,每年中秋会供几盒到宫里,那里的伙计我熟,带你去?”
“我不想吃。”
“今日药吃了吗?这里离太医署不远,要不要去找宋子期看看?”
“我自己能去。”
“月落。”夏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掩不住担忧,半晌低声叹了句。
“对不起……”
桃花潭中的泉水波动,只在须臾间转瞬即逝,羽翼般的睫毛震颤,眼神复杂地瞥了夏衍一眼,轻轻甩开手。
“夏衍,我想一个人待会。”
“不行。”
邱茗徒然睁大了眼,他没想到对方态度异常坚决。
“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
“你放手!”
邱茗最讨厌被人胁迫,若是有人威胁他,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反击,然而,再冷的刀刃也怕春日的暖阳,向来杀伐果决生死仅凭一念间的他,处理起感情却如此的笨拙。他不会宣泄自己的情感,快乐,悲伤,难过,欣喜,普通人的七情六欲总离他很远。
每每遇见诋毁,遭人非议,甚至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他都本能地躲回黑暗,默默消化着一切。在夜里承受一个又一个梦魇,猛然惊醒后咳得撕心裂肺,亦或是独面高墙,扶着桌案,将自己指尖划得鲜血横流。
他不想夏衍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想。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一人的呼唤声猝然打断。夏衍收回手,邱茗拉过衣袖背在身后。
“夏愁眠,你来一下。”颜纪桥眉头紧皱,完全没空管站在旁边的另一个人。
“什么事,现在说。”
“你确定?”来者看了邱茗一眼,目光不知是怀疑还是憎恶,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心一横,“路勇出事了,你快去看看。”
呼一声大风刮过,地上的花瓣尽数吹散。
“不可能……”夏衍瞳孔震动,手下剑柄捏出脆响,“我前日才见到他,怎会今日就出事?”
“我也不知详情,午前有人向大理寺报案,说东郊城外发现一具男尸,凭腰牌问到了西内苑,我亲自验过,是他……”颜纪桥目光暗了下去,咬了牙,不忍道,“总之,你快去,我已通知了他的家眷,到底是谁干的,大理寺一定会追查到底!”
“好,我随你。”
夏衍提步跟上,突然顿住,风起的间隙蓦然回首,邱茗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脸上好似戴了副面具,摆了手。
“快去吧,我没事的。”
目送两人离开,邱茗再也扛不住了,扶着墙壁躬下身剧烈咳嗽起来。
路勇出事了?
犹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他双唇颤抖,脚下发软,眼前景象天旋地转。
是谁?是谁干的?
猎宫外的那群人没放过他?为什么!
他眼中布满血丝,格外狠戾,嘴唇咬出了血,攥紧手指。
到底是谁,他今日一定要问个清楚。
而寻求答案的地方只有一处。
天狱。
牢底湿冷,干枯的草堆,衣衫褴褛的囚犯,到处散发出**的恶臭味。清亮的身影一晃而过,月白色的衣衫扫过污垢与泥泞,脸上的阴狠吓得两侧小卒纷纷退让。
最里的一间牢房,一犯人被铁链锁住双手,杂乱的发丝下,干裂的嘴唇抽搐,展出一抹不合时宜的笑容。
“这么快就来看我了?茗兄,你还挺念旧情啊。”
华师醉颇有兴致地打量来访者,翩然的身影同牢底的污浊与肮脏格格不入,乐道:“怎么,今日有闲心,想和老朋友叙叙旧?”
“我没有朋友。”邱茗语气如冰,冷眼俯视地上的人
“唉,真是无情,”华师醉仰天长叹一声,“不过透露了点你的行踪,有必要把我打下天狱吗?”
“欲谋杀太子,承明,你犯的是大罪,陛下再不待见他,你也不能下死手。”
“我下死手?”华师醉扶额哈哈大笑起来,拽得铁链直响。
“老天爷啊,我们行书院高高在上的副史大人居然觉得我下死手?你干的事比我脏多了,怎么,许你耍手段高登庙堂、平步青云,就不许旁人试试?”
“你不该卷进来,”邱茗闭了闭眼,“内卫不是好差事,你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
“杀太子怎么了!要想在这鬼地方求得一席之地,就得有人死!”
“他们是人,不是你攀附权势而定棋子。”
“别把自己摘那么干净,要不是你当年杀了季忠,行书院能有你今天的位置?”
邱茗的心猛坠,如鲠在喉,“如果我能预料到有今日,情愿当年什么都不做……”
“少废话!茗兄,我们同年入宫,到头来只有我落得这个下场,凭什么!”华师醉一改嘲讽的嘴脸,眼中充满愤恨,“你抢了我的仕途,如果不是你,今天坐上副史位置的人是我,是我!”
面对眼前人的咆哮,邱茗觉得悲哀又可笑。
行书院的副史,有那么好做吗?
华师醉算计了他很多次,查出禁香那次,若不熟悉他的习惯,不会有人知道他能造千秋雪;从淮州回来那次,他的行踪除了皇帝知道,再者就是皇帝身边的人。只有行书院的人,才敢大张旗鼓闯入临渊寺。
“承明,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猎宫外追出的那个羽林军,是不是你杀的。”
华师醉瘫坐在地上,哼笑一声,“那小子欠得慌,若不是六公主回来,在山上他就得死,何必拖到现在。”
“为什么?”邱茗含下眼,指甲嵌入皮肉。
“他甚至没看清你的样貌,为什么杀他……”
“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是你要帮太子出东宫,是你安排了那次行动,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他。”华师醉一股脑扑上前,抓着栏杆笑得丧心病狂,“如果追出来的是夏衍,茗兄,别见怪,我一样会杀了他。”
邱茗猛然抬眼,指尖夹的断血刃止不住发抖。
这一切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如同探视到了什么惊天秘密,华师醉的笑得更加放肆。
“你不会真喜欢他吧?哈哈哈哈真想看看长史大人的表情,自己掏心掏肺养出了个别人床上的人。”
“承明!够了!”邱茗一把提起人的衣领,刀刃在脖颈处压出了血珠。
“想杀了我?动手啊,你不是最擅长杀人吗?”
阴暗的牢底沉默了许久,半晌,叮当的清脆声响起,随着刀片轻盈落地,狱中人躬身咳嗽。
邱茗站在栅栏外,手指划了道口子。
尽管这张脸藏在乱糟糟的头发后,血丝漫布,无比狰狞,可他仍禁不住想起多年前,行书院外,燕雀飞过,笑容如光的俊朗少年向他招手,问他要不要一同去飞鹤监。
弹指一挥间,光阴流逝,他总对身边没完没了缠着自己的人不耐烦,但忘了,身居宫内这么多年,唯独这人肯好好同自己讲话,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
嘀嗒一声,血滴在了地上,与污秽的泥垢融为一体。
他下不了手。
看着人脸上怔忡的表情,华师醉扬起眉梢哑声失笑。
“行书院的内卫还想谈感情,茗兄,知道吗?你这种性子,最容易把自己整得里外不是人。”
不会的……
邱茗想反驳,但意外没说出口。
他把最柔软的一面留给了熟悉的人,忘了怎样拾起不近人情的面具防御。他想狠,但对在意的人狠不下心,他想把自己和地府的厉鬼区分开,可现实总逼着他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一面是万般煎熬良心,一面是深藏于心的秘密,两边对立的情感撕扯,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究竟是谁。
穿过层层监牢,一小卒颤巍巍前来行礼。
“副史大人……”
“今日午后,陛下可有过问刑部,太子遇刺的事?”
小卒一愣,咽了好几次嗓子才开口,“陛下不曾过问,说,春猎回来,便没这档子事。”
“是呀,谁说殿下在宫外遭遇不测,市井玩笑罢了。”邱茗唇边莞尔,语气冷得骇人,“既然如此,这里便从未关过行刺太子的罪犯。”
那小卒一时没听懂,歪了脑袋不解问,“大人?您的意思是?”
一双桃花眼沉寂的眸色闪过寒光,大力提起人的衣领逼近,“还要我再说一次吗?这里没有刺杀太子的罪犯,从来没有。”
几乎一字一字蹦出,惊得小卒瞬间汗毛倒竖,拼命点头。
“明白、明白!”
猝然回身离开,不料华师醉幽幽和他挥手作别。
“茗兄,咱们好歹兄弟一场,有件事不妨告诉你,夏将军中的毒叫七日回,我本以为他撑不过春猎,没想到你给捞回来了,不过没关系,这种毒七日后会再发作,有没有命全凭造化。”
邱茗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不远处的人懒洋洋的声音继续道。
“算算你们回来几日了,如何茗兄,我送你们的定情礼,喜欢吗?”
大哥,别整幺蛾子好吗(ノ`Д)ノ
副史大人喜欢的东西:糕点(最喜欢桂花糕,但属于尝一口的类型,不会多吃);毛茸茸(认为动物比人更好相处)
感谢小伙伴“星期八”炸死人家的地雷嘿嘿[彩虹屁],感谢“朱邪千池”和“檀个毛球啊”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