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铭这次来乌栖山除了想看一眼死亡现场,另外也还想碰碰运气。
视频里高仕杰没有穿外套,可范莲娇曾经说过那天他和两个孩子都穿着她新买的羽绒服。死亡现场照片俩孩子的羽绒服确实是一个牌子,所有现场照片都没看见有另外一件羽绒服,而据高仕杰笔录,他当天担心自驾到山脚后没地方加油,所以打车来回,这就排除了他把衣服放在车上的可能。最后,他的羽绒服大概率还在这座山上。
常铭在山脚下转了转,确定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后才开始爬。一路上,他全程低着头,拿着火钳夹子东翻西找。走了一个多小时,还不到三分之一,幸好这座山海拔只有三百多米。腰和脖子酸疼得厉害,常铭正想仰头撑腰,脚下突然踩到了一个圆柱形的东西。他用火钳夹起,发现是个刀柄。又抬头往上看了看,竟在路上看见了一摊血。他赶紧跑上前,蹲在地上仔细辨认。
“真的是血,有人来过?”
常铭警惕地观察四周,果然发现这附近的树枝都被压断,地上还有一些白色粉末,闻着像是石灰。
血还没完全冻住,说明斗殴刚结束不久。
难道是高仕杰派人来堵他?可他一路上来没遇见任何人。
除非有人先替他撞上了!
常铭掏出手机,果然有两条未读短信。
发件人:施宇
12-19 12:05 你下飞机了吗?我刚出机场。
12-19 12:13 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常铭看着手机上的两格信号,急忙拨出电话。电话很快通了,可是一直无人接听。常铭又打了一遍,还是如此。当他拨出第三遍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他把手机从耳朵边离开,那点声音听得更加真切。
“嗡嗡嗡……”
施宇的手机在附近!
常铭的心瞬间凉了一大截,他往路的右边看去,果然在山坡上看见了正在震动的手机,还有一些被血染红的无框眼镜,镜片已经碎了。
那一瞬间,常铭感觉自己已经跳下了悬崖。
他根本没有思考,就顺着山坡上被压倒的树枝滑了下去。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身体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山坡下的施宇再也无法离开,那他就陪他永远地留在这里。
这段滑行没有很久,常铭卡在了一棵倒下的松树下面,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厥。他缓过神后就从树和地面的缝里爬了出来,焦急地想往下跑。
一双手从身后搂住了他,那力度丝毫不比方才小,常铭却觉得这回他挣脱不了。
“铭铭,你吓死我了。”施宇将头埋进常铭后背,双手还在发颤:“我就看见一个人滑了下来,认出是你时我再摔一次的心都有了。”
施宇搂紧怀里人,缓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常铭一直没说话,以为他吓坏了,连忙松手走到他的面前。却发现常铭在无声地流着泪,施宇慌了,握住常铭的手连声安抚道:“铭铭,我没事,我只是不小心滑了一跤,你好好看看我,我还活着呢!”
施宇再次抱紧他,不停地和他说这话:“你听我的心跳,它声音很大,很有力量。还有我的体温,我的鼻息,我的脉搏,你都感受到了吗?”
他说了很多才感觉背后环上一双手,一开始是小心翼翼地触摸,后来也许确定是真实存在后,才开始收紧,不断地收紧,像要将那双手嵌进施宇的肉里。
施宇从上往下抚着常铭的背,耳边的细语没有停下,不停安抚他的紧张。
常铭自我调节总是很快,双手环上不到十分钟,他恢复正常松开了施宇,在他面前蹲下。
“铭铭。”施宇不解地喊了一声。
常铭挽起他的右裤腿,看着肿得快要撑破绷带的脚腕,脸色难看极了。
“这……是个意外。”施宇试图狡辩。
常铭一句话没说,和他调换位置,让施宇坐在坡的上方,抬起他的右脚轻轻地拆掉绷带。从电脑包里掏出一个喷剂,拆开包装后对着红肿的地方不停地喷。
“你真的一直带在身边。”施宇窃喜,见常铭喷得格外多,连忙道:“够了,留点儿下次再找你用。”
命都快没了,还这么恋爱脑,常铭快被施少女气笑了。他又使劲喷了几下,施宇不敢在火上加油,乖乖地让常铭帮他处理伤口。
喷完药后,常铭用纸巾将绷带擦了一遍,这回施宇很识时务地没说“不用”。直到常铭熟练地帮他把绷带缠好,他才开口夸了一句:“绑得真好,以后有你在都不用去医院了。”
常铭没有和他废话,脱下羽绒服给他穿上后,把人往身上背扔。
“我自己能行。”施宇说道。
但显然这回常铭是刀俎,他是鱼肉。
被两个男人拳打脚踢一顿,又从这么高的山坡上滚下来,他现在离粉身碎骨也没差多远,最后一点力气都在刚才用来抱常铭了,导致他现在连从常铭背上跳下来的力气都没有。他也不再逞强,老实趴在常铭背上,拉开羽绒服裹住常铭,偶尔伸手拽着树杈,帮他往上爬借点力。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爬完了灌木丛陡坡,那条不起眼的小路比城市里的柏油路还令人心驰神往。
“好了,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吗?上山的路还有那么远,你背着我会很辛苦的。”
施宇话音刚落,就发现常铭往下山的方向走去,他急了:“证据还没找到,现场还没看,不能就这么下山。”
常铭依然一声不吭,往下走的速度半点不减。施宇心一横,就想从常铭身上下来。
“老实待着!”常铭说了第一句话。
施宇也爬常铭摔倒,老实趴着劝说道:“铭铭,拖下去夜长梦多,我们既然来了就上去看看,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不会硬扛。”
常铭下山速度没减,施宇不死心道:“要不然你全程背着我,我的脚腕就算现在去了医院,治疗方案也是少动弹,只要你背着我早一天晚一天没区别,但范莲娇就不一样,李卫东刚才给我发短信,说高仕杰去她家把窗帘、旧衣服和抹布都带走了,还把她锁在一个铁皮箱子,想活活憋死她。铭铭,范莲娇她等不起。”
常铭的脚步顿在了原地,施宇趁热打铁:“我保证这事过去后在床上躺一百天,把腿养好了才下地。”
常铭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后调转方向重新往上走。施宇笑着环住他的脖子,开始问他在长安的结果。常铭将牛丽华和视频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施宇一听常铭想找羽绒服,双眼立即开始在地上扫荡。
常铭就像后脑勺长眼睛一样,命令道:“闭眼。”
“我……”
施宇才说一个字,常铭就又要转方向,施宇连忙闭上眼睛:“我闭上了。”
常铭背着他继续上行。
天色渐晚,乌鸦的啼哭声越发渗人。后面的三分之二山路常铭只走了半个小时,在山顶转了一圈,没见照片上的山洞,常铭一秒不多待,立即背着人下山。
“铭铭,西边。”
施宇生怕常铭还无法辨别东西,用手指着方向。常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对面山坳处看见了一个黑布隆冬的山洞。
“那个不是。”常铭面不改色撒谎。
施宇不好骗,他斩钉截铁道:“它就是,上山的时候我跟着高仕杰的人,他们走的也是这条路,刚才你背着我一路上来没有我没看见任何岔路。”
常铭立即问道:“他们几个人?”
施宇眸色一暗,答道:“两个。”
深山老林里树杈插死个人很正常,施宇已经把沾有他指纹的那节树枝掰断,并将尸体滚至一棵枯树边,确保隐秘性和稳定性,避免它再滚下去被人发现。他不打算报警,不想让身边人担心,至于另外两个歹徒和高仕杰,他会亲手处理掉。
施宇眼中闪过狠戾,常铭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问道:“怎么了?”
施宇笑着环紧他:“没事,就是想到咱俩今晚算名副其实的洞房。”
常铭脚下一滑,差点把施少女甩出去,吓得双手捏紧他大腿,施宇把头埋进他颈窝偷笑。
“你就不怕山里有野兽?”常铭没好气道。
“自然会怕。”施宇见常铭满头大汗,稍微拉开了一点羽绒服:“可我一看你穿着羽绒服上山就知道你打算在上面待一宿,那比起野兽,我更怕你一个人遇上野兽。”
施少女的情话张口就来,常铭那点脾气终究磨没了,笑着把人往上掂了掂,往山洞走去。
他原本是想一个人在山洞呆一宿看身体什么反应,现在多了施宇他不敢再以身试“毒”,把人搁山洞放下后,找了些木柴,在山洞里燃起一个火堆。
两人一人对面坐着,施宇想挪被常铭一个眼神制止,只好老实坐在原地。
施宇无聊地戳了戳火堆,问道:“你认为两个孩子不是冻死的?”
常铭从包里翻出一包压缩饼干递给他,施宇接过去后想啰嗦一句又不说了。常铭见他憋得难受,主动解释:“很少吃。”
施宇高兴了,常铭笑了笑,回答了他的问题:“是冻死的,但也不是。”
施宇咽下饼干问道:“怎么说?”
常铭将包里的水递给他,施宇有经验道:“吃这个就暂时别喝水,不然胃会涨得难受。”
常铭想起他的登山经历,把水放在了两人中间,继续道:“我去年接过一个□□案,犯人曾经用过一种迷药。”
“七氟烷?”施宇展现医学生的专业和对喜欢人的盲目:“你的委托人被人用七氟烷□□了?”
常铭淡淡看了他一眼:“我的委托人用七氟烷把人□□了。”
施宇感觉饼干糊嗓子,默默喝了口水,继续道:“你怀疑孩子是被高仕杰用七氟烷迷晕之后才被冻死的?”
常铭“嗯”了一声,施宇喃喃自问:“那他的七氟烷从哪里来?”
常铭添了把柴,迟疑道:“你们医院药品监管严格吗?”
施宇反应过来:“你怀疑高仕杰从医院拿七氟烷。”
常铭见他没生气,将心里的猜测说出:“七氟烷是管制药物,一般人要想购买肯定会留下各种痕迹。但附一院的医务部和药学部对药品的使用都有详细的登记,也会定期盘查,所以我目前也不确定高仕杰有没有用。”
施宇明白他的顾虑,没把话说死,提议道:“我回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医生护士重新盘查。”
常铭摇了摇头:“当年法医在孩子体内没有检测出七氟烷,就算能证明他从医院拿了对案件也没什么帮助。”
施宇连忙道:“没关系,正向选不出,那就用排除法。医院对药物进行盘点本就是日常工作,查一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常铭望着火苗,出神道:“这条线索断了,就重新找一条。一个人说谎,总会有纰漏。”
“你还喜欢我。”
施宇的鼻息突然打在常铭耳朵上,他一偏头差点撞上施宇的嘴唇。
常铭不自在地往右边挪了挪:“你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在你因为我打算放弃一条线索的时候。”施宇粘上去把刚才的话换成了疑问句。
常铭沉默,施宇贴着他坐正,往火堆上扔了根柴:“现在不回答没关系,但就像你说的,一个人说谎,总会有纰漏。”
常铭没接这个话茬:“你睡吧,我再去拾点柴。”
“你把衣服穿上。”施宇道。
“不用了。”
常铭已经拿着手电筒出了山洞,施宇不敢乱动,只好抱着衣服看着火等他回来。常铭打着手电,在另一条山道上走了一圈,除了干柴一无所获。脚边有一块石头,他用力踢下山坡,惊飞了一只乌鸦。
常铭回山洞时,施宇已经抵不住困意睡着了。常铭帮他把衣服往上盖了盖,添了些新柴,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思考案情。
刚才和施宇讨论的□□案,让他想起一个细节,这个案子被告人也曾就职于附一院,但2020年4月他因多次被病人投诉性骚扰而被开除。作为一名妇产科男医生,性骚扰和正常工作行为界线本就不清,当检察官企图利用这点将被告人类比使用累犯加重刑罚时,常铭针对此项所作辩护主张就是他从业十二年,之前从未有过类似投诉。
可没有投诉并不等于没有行为,很可能只是被害人未能察觉。
当年投诉他性骚扰以及□□案的被害人,都是独自前往的医院和诊所,病人在检查室待多久都不用担心外面有人催。
2020年4月,这个时间……
常铭握紧了手中树枝。
“劈啪”
火燃断一根粗树枝,发出一些响声。常铭往火焰中间加了几条长木棍,重新支起火堆。他回头看了一眼施宇,见他双目紧闭就想转开目光。
“嗯。”
施宇急促哼了一声,全身一颤,就像踏空了楼梯。常铭笑了笑,没想到二十五岁的人还能窜个子。他起身走过去,想检查一下施宇的脚腕。当他的手触碰到施宇的腿时,却发现他腿部肌肉紧绷,常铭又摸了摸他的胳膊和肩膀,竟没有一处放松。意识到不对劲,常铭抬手覆上施宇额头,发现他竟满头大汗,赶忙想叫醒他。
“施宇?”
施宇没有动静,反而绷得更紧。常铭伸手试了他的体温,没感觉烫手或是过低,这才确定他是梦魇了。
常铭赶忙将人抱在怀里,在他耳边柔声道:“施宇,呼吸,深呼吸。”
握住施宇的手,常铭不断帮他按摩手指和手腕,但情况并未好转。施宇仿佛感知不到外界,僵硬的手固执地和常铭对抗着。常铭又往手心倒了点水拍在了施宇脸上,效果仍然不佳后,他直接将施宇抱了起来,右手抬着他的右脚,左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想用直立的姿势唤醒他。
“施宇!醒醒,别睡了!”常铭压着嗓子不停喊他。
终于,施宇僵直的双手微松,眼皮也有了轻微颤动,常铭察觉到他的变化后,再次将人半抱在怀,左手按压着他后颈的风池穴,右手继续活动手指,双目紧盯他的反应。
“施宇,醒过来!”
常铭嗓子都快哑了,施宇总算睁开双目。常铭看着那双空洞的红眼睛,心疼地贴上他额头。
“别怕,只是梦,醒过来就没事了。”
施宇很听常铭的话,瞳孔渐渐聚焦,手慢慢地攀上常铭的后颈,扣下了他的头。
亲吻常铭,是施宇的自我解救。
常铭在施宇想要深入的时候退开,衣襟却被紧紧抓住,下巴碰到了那只因为太用力而发抖的手,看着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常铭抬手托住了施宇的脸,拇指在他的下唇来回摩挲,知道该离开又舍不得离开。
“我该怎么办?”常铭靠着施宇的额头,眼里尽是迷茫与痛苦:“我不能当第三者。”
施宇红肿的眼眶里滑出一滴泪,他回光返照般扑到了常铭,将人紧紧抱住,吞咽了好久才发出一点声音。
“你,不是。”
“你不是。”
施宇不停地重复这三个字,愧疚和心疼压得这三个字好重好重,他每说一遍都感觉一只手在剐他的心脏。
这一声声让常铭的双眼恢复清明,他揉了揉施宇的后脑勺:“好了,我不是,起来吧!”
施宇听出常铭没信,下半身压得更加严实,松开点双臂让眼睛可以看着常铭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明:“生日那晚我在家宴上已经宣布解除婚约,婚纱是为了从家里逃出来找的借口,到今天我已经四天没有回过家。我和金银银从来没有过牵手及以上亲密行为,我到现在都还是个处男。”
最后两个字常铭听出了一点怨气,莫名有点想笑。施宇见了,恶狠狠地咬了他的鼻子一下:“初吻没给到最爱的人,初夜总要留着,谁让我那么早就遇见了你。”
常铭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我倒是很庆幸那么早遇见你。”
施宇听到这句话后呆滞了,似乎需要辨识一瞬。常铭也醒悟过来说了什么,眼神躲闪下意识想要解释。施宇反应过来后再不给他机会,唇没有一丝犹豫地覆下来。
这是一个载满爱意和感激的吻,也是施宇在重逢后第一个清醒的吻,却是一个比之前都要克制的吻。
他怕让常铭不舒服,双唇只是轻轻地贴着,唯一过分的可能就是离开的时候留念地蹭了一下。
“还能再遇见那么好的你,我也很庆幸。”
常铭快被施宇熊熊燃烧的爱欲烧成灰烬,他抚上闪着火光的眼睛,舍不得再无视他的爱。
“高考那年暑假。”
常铭轻轻说起往事,施宇静静地听着。那是他没有记忆的,他们之间真正的初遇。常铭第一次坦诚地告诉施宇他的初印象,当听到“故知”“貔貅”这些外号时,施宇笑着捏了捏常铭的耳垂。随后,他看见常铭的眸色深了深,拇指重新回到他的唇上,按压的力量大了很多,探进唇缝也没有收敛。他听见常铭用从未有过的霸道口吻说:
“你的初吻是我的。”
“早就是了。”
施宇感觉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沸腾了,他的**突破了自控的极限,像燎原的火呼啸而来。
常铭似乎还嫌他烧得不够快,仰头咬上了他的唇。
干柴烧得噼里啪啦响,舌载着失控的**无忌交缠,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以为会生疏的亲吻愈加缠绵,舌尖触碰的每一寸都被打下专属烙印,往后谁也别想侵占夺走。
手解开了白衬衫的扣……
唇舌都不舍得先撤,想要吻到天荒地老,又总觉得远远不够。
施宇的手往后探去……
可惜,**之手又一次错过宝藏。连日来的奔波和爬山让常铭精疲力尽,竟然在亲吻中瞌睡了。眼睛已经闭上,想入睡的头坠一下,想亲吻的舌绕一圈,反反复复,施宇的**面对他这般舍不得糖果的可爱模样自行消退了,舌想率先退出,谁料分开时被黏糊地缠住不让走,施宇又沉溺下去。
如此几番试探后,施宇顺利退出的时候,常铭已经睡熟。施宇把人抱在怀里坐起,看着常铭安静的睡颜,偷偷撩开他的头发,轻轻地吻上他额间伤疤,直到把内心的恐惧驱散干净后才离开。
这是被死亡裹挟的一天,也是他离挚爱最近的一天。
施宇踏实地抱着常铭,为他添了一夜的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