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过去四天,常铭才出现在京都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门口,这次拖着就纯因缺钱了。暑假挣的钱全交了学费,九月生活费尚且没着落,检查的钱是牙缝里也挤不出来,所以这四天他接了些日结的活,终于赶在军训前凑够了八百块。
医院门庭若市,排队挂号,排队上电梯,排队候诊,排队时间永远比看病时间长。
“请48号患者常铭到二号诊室就诊……”
广播响了三遍,常铭才醒过来,赶紧拿着病历本跑过去。换好检查服推门而入时,他感觉仿佛进了大观园。白炽灯照亮满目银白,锃光瓦亮的仪器干净如镜,倒映出他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面对先进的设备,疾病无处遁形,常铭想逃。
“站着干吗,上床。”年轻的女医生提醒道。
逃跑计划夭折,常铭问道:“要脱鞋吗?”
医生笑道:“不用,这些医用物资都是一次性的,踩脏了不怕。”
常铭摸着比他身上穿的半袖还要柔软的床单,到底还是脱了鞋上去。
“你也是京大的?”医生问道。
常铭对医院本能地抗拒,所以他并不想和医生套进去,只沉默着点了点头。
李珍珍见他一脸戒备的样子很是可爱,笑着解释道:“别害怕,我们医生不吃人。”
常铭有些不好意思,遂开口道:“我是大一新生。”
“看你如此纯朴的样子就猜到了。”李珍珍继续道:“我是你师姐,一家人不坑一家人,所以别紧张。”
常铭接收到了她的善意,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哎,这就对了嘛,多好的一枚阳光小帅哥。”缓解完病人的情绪,李珍珍这才翻开病历本:“你才十七岁,有父母陪同吗?”
“没有。”常铭补充道:“他们在渝城,过不来。”
“这样啊。”李珍珍又问:“应该有同学陪你来吧?”
常铭继续摇头,李珍珍面露难色:“胃镜做完一般人还是很虚弱的,尤其你选的还不是无痛胃镜,我们医院有免费看护,你看需不需要给你联系一个?”
“谢谢您,但我暂时不需要。”常铭婉拒道。
“行吧,你随时改主意了和我说。”李珍珍说完,正式开始问诊:“你之前做过胃镜吗?”
常铭答道:“没有。”
李珍珍继续问:“胃大概多久疼一次?”
常铭下意识否定:“不疼。”
李珍珍看了他一眼,玩笑道:“你要是胃不疼怎么会想来照胃镜?难道你跟那些减肥人士一样经常暴饮暴食,然后又催吐?”
常铭心想,他恨不得吃下去的东西一直存胃里,怎么舍得吐出来。
“是王成儒医生让我来的。”常铭老实道。
“王老师?”李珍珍背都挺直了,她道:“王老……王医生还说了什么?”
常铭摇头,他当时疼得意识不清,哪里还记得那么多。
李珍珍不再问他,直接掏出手电筒,检查了眼球,没看舌苔神情就变了。
“有过什么病史?对什么药物过敏吗?”
在得到否定答复后,李珍珍递给常铭一个一次性纸杯:“把这去泡剂喝了。”
常铭双手举着直接一口闷,李珍珍被他的动作逗笑,接过纸杯道:“哟,一滴不剩。”
说着,又递上一杯:“来,这杯咽喉麻醉剂也闷了。”
常铭面露菜色,但还是听话一口闷了。
李珍珍没忍住,笑着夸了声“真乖”。常铭的脸绿里透出点红。
“面向我侧卧。”李珍珍待常铭躺好后,道:“我再问你一次,确定不需要打无痛?”
常铭摇头:“不用了,谢谢。”
“很勇敢。”李珍珍将牙塞放到常铭嘴边:“咬住。”
虽然没有打麻醉剂,但常铭连日来的体力活让他躺下就开始迷糊,后面李珍珍说什么他又听不见了,直到喉咙传来强烈的异物感。
“呕!”
这一声,俩人都受到了惊吓。
李珍珍都慌了,急道:“我跟你说,你不能这么呕的啊,这样呕是要出事的啊!”
常铭赶忙摆手道歉,李珍珍也迅速冷静下来,道:“你先缓缓,如果配合不好,我们就无痛。”
常铭的手握紧了床边铁杆,他不停地吞咽,想让喉咙形成肌肉记忆。
李珍珍见他这么努力,心软道:“好了好了,我们尽量不无痛,你听我口令,慢慢用鼻子吸气,嘴巴呼气,来,吸气,呼气……”
常铭跟着李珍珍的指令呼吸,可软管经过喉咙时,还是像一根粗糙又坚硬的钢筋,仿佛要捅穿他整个喉咙,疼得他反射般想吐。但这次他有经验了,死死咬住牙塞,拼了命地往下压,好像顶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
“好,很好,对,就这样,下去了,很棒。”
李珍珍一直鼓励着常铭,但事实上她说的话常铭一个字都没听见。喉咙且不提,当软管贯穿食道在胃里畅游时,他感觉自己变成了吞了孙悟空的蛇妖,五脏六腑都快被金箍棒捅穿。他必须睁着眼才能避免晕厥,也必须清醒着才能避免出声。
每一秒他都觉得自己会疼死,但下一秒更加剧烈的疼痛又提醒他还活着,然后他又将死去……
生死死生,疼生疼死,循环往复。
所幸李珍珍的注意力全在显示屏上。内镜找出来的情况让她心情沉重,从十二指肠退回后,她熟练地旋转倒转镜身,屈曲镜端,仔细勘察胃部每个角落。
“师弟,我需要做进一步检查。”李珍珍没听到常铭的回应,转过头发现他两眼发直,吓得赶紧起身推他的胳膊:“师弟?常铭?能听见我说话吗?”
嘴里还咬着牙塞,常铭只能微微点头。
李珍珍担心道:“还坚持得住吗,要不要缓缓?”
肠子里的东西停下动作,常铭得以片刻休整,他总算能开口说句话:“请继续。”
李珍珍不放心地叮嘱:“疼的话你就喊出来,别不好意思,不同人体对疼痛的感知不一样。”
常铭想给她一个微笑没能成功,只好嘴硬道:“还好。”
李珍珍笑了,科普道:“有类人群痛觉超敏,他们感知到的疼痛通常是正常痛觉人群的几十倍甚至几百倍。所以对这类人群而言,他们喊‘痛’并不是怕痛,而是真的痛。”
“痛觉超敏不分男女,谁都有说‘痛’的权利。”
常铭依然不吭声,李珍珍以为是自己大题小做,遂回归正题道:“我现在要用活检钳采样组织,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常铭握紧手下床单,但他小觑了采样。真实的切割并不是前期的臆想能比的,那个瞬间他看见李珍珍变成了菜市场的卖肉大姐,她利落起刀将他的胃剁成肉泥。常铭要被这幻觉笑死了,可他一笑,胃就抽搐得更厉害,他还真有点担心把“要”笑没了。
当他在“笑死”和“疼死”之间做取舍时,李珍珍终于结束了这场夺命检查。常铭扒着垃圾桶吐了个痛快。
“还好吗?”李珍珍轻拍着他后背,递过纸巾。
其实也就把之前喝下去的两碗药剂吐了出来而已,常铭擦净嘴角,将垃圾桶放在床的另一边:“不好意思。”
“难受就先别说话。”李珍珍体贴道:“坐着休息会儿吧。”
常铭摇了摇头,后面还有很多人排着号,他已经耽误很久了。李珍珍见他站立如常,也不强留:“记住,半个小时后才能喝水,两个小时后可以吃些流食,四个小时后才可正常吃饭。24小时内不要开车或从事危险工作和体力活动,往后三天不要吃药,避免刺激胃部。”
常铭一一应下。他看向手表,发现又该换电池了。
“医院正门对面有家修表店。”李珍珍说完,将病历本还给他:“不过你先别急着去换电池,医院到处都有时钟,你要是不想麻烦别人,就在外面休息够了再走。”
“好。”常铭应下。
李珍珍也觉得自己今天话有点多:“最后一点,五天后来取结果。”
常铭没有答话。来做检查只因答应了王医生,其他事项他不想管也没有能力管。
李珍珍看出他拒绝,直接道:“你不来我就给你寄家里去!”
“麻烦。”常铭掏出二十块现金:“谢谢您,师姐。”
“啊?”李珍珍略显疑惑。
她倒不是不愿意帮这个忙,只是总感觉有些怪异。等还想再问时,常铭已经出了诊室。她按了两下笔,对着患者信息表上的宿舍楼,露出一个狐狸般的微笑。
常铭一出诊室瞬间泄气,用力按着抽疼的胃走到候诊处,却发现没有空座,他咬牙往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走去。
那扇门就在眼前,可他走了很久还没到。麻药基本散尽,喉咙像火烧一样灼痛,他右手捂着嘴,左手按着胃,只恨不能再多只手扶墙。
头灯的灯越来越白,脚下的地板砖变成了万花筒,那扇门怎么还没到啊……
察觉情况不妙,常铭只能先靠边坐下。这一歇,汗水逮着机会疯狂外冒,偏偏四肢却愈发冰冷。常铭张大嘴巴,急促地调整呼吸,却未见好转。渐渐地,他呼吸声越来越弱,微微张开的嘴巴,害他像一条岸边濒死的鱼。
意识最终没能战胜躯体,他挣扎这么久,还是失了意识。
他倒下去时,“推开”了身后的门。
***
“嗒,嗒,嗒……”
熟悉走针声。
他的手表在转?
常铭撑开眼皮,入目是暖黄的光,温和但陌生。他瞬间翻身坐起,环顾四周,一时难以判断是否还在医院,因为这间房装修得像家居室一样温馨。
“咚咚咚。”
“谁?”常铭警惕地问道。
“我。”门外人答。
常铭无语,只是这间房明显是对方的,遂道:“请进。”
门外人这才破门而入。
常铭认出来人:“是你。”
“是我。”施宇答。
常铭再次无言以对,他结束这种无内涵的对话,拿起床头柜的手表:“你帮我换了电池?”
“嗯。”施宇骄傲点头。
常铭笑了笑:“谢谢,请问多少钱,我现在给你?”
“不要。”施宇拒绝后,又端起水杯递到常铭手中。
温的。
常铭低头看见垃圾桶装满了清水,他将水杯放回桌面。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块钱递过去。
施宇没接,目光还在水杯上面,“你不喝吗?”
常铭把钱放在床头柜上,准备下床:“医生说暂时不能喝水。”
“暂时是半个小时,现在已经过去俩小时。”施宇没管那二十块钱,再次端起水杯:“凉了。”
说着,就要倒掉,常铭赶紧接过喝掉。
施宇满意地接过空杯:“你要走?”
“嗯。”常铭应道。
“不行。”施宇挡在常铭身前:“你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卧床休息。”
“我正要回宿舍。”常铭解释道。
“就在这里。”施宇坚持道。
两人目光相撞,气氛再次胶着。
这时,一位扎着两个丸子头、穿着校服的女生突然闯入。
“你终于醒啦!”小姑娘冲过来就挽住常铭胳膊,圆圆的眼睛满是兴奋地盯着常铭的脸,撒娇道:“我都等你好久啦!”
施宇眉头动了动。常铭注意到了,连忙想将手抽出来,奈何他一动小姑娘抱得更紧。无奈,他只好看向施宇。他这一眼看得施宇心情莫名舒爽,叫他妹妹名字时,尾音都上扬。
“施魅!”
“干吗?”施魅习惯性没好声,说完就后悔了,连忙改口道:“干吗呀,哥哥?”
施宇被这声“哥哥”喊得愣住了,一时忘了要说的话。常铭见他靠不住,只好借着下床的动作,道:“抱歉,我想穿鞋。”
“哦。”施魅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这时,施宇又凑上去:“不行,你不可以走。”
“为什么?”施魅下意识呛他哥,说完又想起常铭,转头甜甜补充尾音:“……呀?”
常铭保持礼貌地微笑,穿鞋的速度加快。施宇急了,直接蹲在常铭脚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道:“你不可以走。”
施魅这次不问“为什么呀”了,也迅速上前附和道:“对,你不可以走。”
“为什么?”这次换常铭问。
“为什么?”施魅跟着问施宇。
施宇看着常铭,很认真地回答:“因为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我可以回宿舍休息。”常铭道。
“不可以。”施宇坚持道:“你就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常铭不悦,挣开施宇的手,客气但疏离道:“非常感谢您今天帮我,所有的费用我会还您,但我现在需要回学校,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先给您写一张欠条。”
施宇听出了常铭的画外音,他突然很是着急,一着急语言系统还有些紊乱,结巴:“不……不用……还,也……不……不可以走。”
施魅见状,赶忙将施宇挤到身后,再次握住常铭的手道:“你别走了,我请看电影吧?”
常铭属于不懂这位姑娘的脑回路,婉拒道:“您客气了。”
施魅还以为他答应了,傻大姐似的笑道:“不客气不客气,一会儿我们看完电影还可以去逛街,去游乐园,我知道一家游乐园的鬼屋很逼真,一会儿带你去见识见识。”
“他……”整理好语言系统的施宇试图插话,被施魅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此情此景,常铭终于感觉到了熟悉,试探地叫了一声:“妹娃儿?”
“哎!”施魅应得响亮。
常铭看她的眼神多了分慈祥,施魅也不装了,冲他爽朗地笑着。
“我都说了要泡你,没想到你送上门来了。”施魅直接道。
常铭没往心里去,笑道:“今天谢谢你,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好!”施魅毫不客气道:“吃饭还不够,我还要……”
“他需要休息。”一直不吭声的施宇突然出声打断施魅的话,并霸道地将常铭按回床上,还给他盖上被子,神情严肃道:“多休息,少说话!”
常铭从他的严肃中看出一丝不悦,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大夏天的,即便开着空调,室内也有二十多度,施宇还用被子把他裹得跟蚕蛹似的,生怕他跑了。常铭无奈道:“我有点热。”
“哦。”施宇松开了一下,又裹紧了。
常铭只好再次提醒道:“我真的很热。”
施宇故技重施,施魅终于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施宇背上,凶道:“人家都说了很热,你还不松开。”
施宇挨了这一下,也没松开,固执地压着被角,道:“他不热,他的体温不到三十六度,明显偏低。”
说着,把被子裹得更紧,就差没亲自上手抱住。
“你需要休息,长时间地休息。”施宇继续道:“还需要补充能量,长期营养摄入不足,会低温低血压,长期下去会引发晕厥、休克,如果你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失去意识脑袋撞到地面,还可能引发颅内出血,进而死亡。”
“这么严重啊?”施魅连忙道,“你别走了,一会儿我让我妈安排人每天送饭过来,你安心在这里养病。”
常铭不太能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耐心道:“我没事,没有你哥哥说得那么严重。”
出乎意料,施魅对施宇的判断很是信任,“你别觉得他年纪小就不信他的话,他从识字开始就看医书,算下来学了十五年医了。”
医学天才?
常铭脑子里浮现这四个字,他好奇地看了眼施宇,难道真的有人基因就带着热爱或者专长?读十五年不厌倦吗?
施宇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道:“我不是天才,只是习惯。”
“哦。”常铭没有深究,他在思考如何才能让施宇放开自己。
“‘泡你’是什么意思?”施宇突然问道。
常铭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这你都不知道?
施宇看出了他眼底的反问,转向施魅,又问了一遍。施魅似乎习以为常,摆手道:“你看得懂天书就行了,这些不需要知道。”
施宇皱眉,第一次对家人替他判断的“不需要知道”产生怀疑。
常铭趁机道:“你放开我,我可以和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施魅道:“不用费劲,他问的是字面意思。”
施宇意识到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遂松开了常铭,求贤若渴地看着他。常铭本以为施宇想问的是施魅和自己之前是否见过,结果听刚才施魅的意思,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他把握不好解释的度,遂又把问题抛给了他:“其实这种问题,我建议你自己去找答案。”
纯糊弄的答复,听上去又挺高深的。果然,施宇听完仿佛醍醐灌顶。常铭不知道他脑子会不会转弯,会不会弯转大发了把路走偏了,又补充道:“有时候不用那么勤学好问,保留神秘感也是一种体验。”
施宇又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事物,很是惊奇地望着常铭。在这样的眼神中,常铭悄悄掀开被子。
“你叫什么名字?”施宇突然问道。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施魅也兴奋地扑了过来。
常铭只好从施宇那侧下床,这回没被拦住,只是衣角又被拽了一下,“名字。”
打心底,常铭不想和他们建立关系。于是他采用转移战术:“我系一下鞋带。”
谁料话音刚落,施宇便蹲在他跟前。
“不用。”常铭连忙后退。
施宇握住了他的脚踝:“你刚做了胃镜,胃肯定不舒服,不适合弯腰或者深蹲。”
说着,已经动手系好了一只。眼见他还要系另外一只,常铭连忙坐在床边,抬起脚:“我可以自己来。”
“就让他来吧,我鞋带从小到大都是他系。”施魅道:“他可会系蝴蝶结了。”
常铭笑了笑,自己动手系了另一只。
“今天谢谢你们,费用我会……”
“你的名字。”施宇突然出声打断他:“你可以离开,但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可以吗?”
施魅也连忙补充道:“除了名字,还有你的电话号码,□□,你的学校,学院,年纪,兴趣爱好等等。”
施宇扫了一眼施魅,虽然他觉得这些要求有点过分,但是却没有否定,因为他好像也都想知道。
“常铭。”说完这两个字,他就背起了书包,没再接着说。
而兄妹俩似乎也被这两个字转移了注意力。
“偿命?”施魅嘀咕道:“这什么鬼名字?”
“施魅!”施宇突然拔高音量斥了一声。
“干吗,吓我一跳!”施魅拍了拍胸口,不以为意道:“偿命就很酷嘛!”
施宇眼神似乎动了怒,常铭连忙道:“是常铭,第二声。”
顿了顿,又道:“长冥不醒,是不是也很酷?”
施魅一听,又精神了,“对,好酷!”
常铭笑了笑,施宇却依然板着脸,似乎对这个形容很不满。
“我叫施魅,施人玫瑰,魅力无限的‘施魅’。”施魅继续道:“那个臭着脸的讨厌鬼叫‘施宇’,再次遇见你说明我们很有缘分,所以你愿意被我泡,并和我一起看电影,去游乐场吗?”
“再次?”施宇抓住了重点。
常铭还穿着高中校服的施魅,避开话题道:“‘施宇’是哪个‘yu’?”
这个问题不知怎么地好像采中了兄妹俩的某个点,一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个面露羞涩。
哈哈大笑的施魅一边笑,一边还不忘给常铭答疑:“‘施宇’这个‘宇’字可大有来头,你听我细细说来。”
“话说大木头小时候还只是小树苗,小树苗有着一年四季的变化,所以还听得懂人话。上学第一天,语文老师开学第一堂课就夸赞他的名字,说‘施予好啊,两个字尽是禅意,出家人慈悲为怀,你的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一定是希望你做个善良的人。’结果这么一长串下来,全班同学只记住三个字,‘出家人’!然后他就得了个‘施和尚’的外号,于是放学后撒泼打滚也要改名字。”
撒泼打滚?
常铭很难将这个词和眼前不苟言笑的少年放在一起。
施魅接着说:“我爸拗不过他,第二天请假带他去派出所改名。这回让他自己定,于是只见他撸起袖子,手抹鼻涕,豪情万丈地说:‘我是超人,肩负拯救宇宙的光荣使命!因此,为了时刻警醒自己,我要改名……施!超!人!’哈哈哈哈……”
施魅笑得捂住肚子,施宇听得耳朵尖都泛红。他本想制止施魅,但在看到常铭眼中的笑意后,没出声。
于是,施魅接着说:“大人们在听到‘施超人’这三个字的时候都笑喷了,我爸当即就要用这个名字,结果我妈闻讯赶来拦住了我爸。好说歹说劝他放弃了超人,选择‘宇宙’的‘宇’。结果你猜怎么着?”
常铭看了眼施宇,见他没有生气,遂附和道:“怎么着?”
“结果他去窗口改完,民警阿姨非常认真并且真情实意地称赞道,‘施宇这名字好,施予宇宙,善缘已经突破人间地球,普度银河众生,小朋友,好胸怀,好禅意啊!’我哥一听见‘禅意’两个字,脸都绿了,当即趴回地上打滚,非要叫回‘施超人’。”施魅笑道:“要我说,我爸当时就该遂了他,这样我们今天就都该叫他‘施超人’了。”
“是吧?”施魅冲施宇眨了眨眼睛,故意道:“施超人。”
常铭确实被逗笑了,但他没有叫这个名字。施宇其实早就不再介意这段糗事,当年他虽然想做超人,但印象中是没有撒泼打滚的。大人们为了留住孩子的童趣,传出了添油加醋版。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早已发现那些过多地赋予名字含义的人只是想标榜自己的特殊,可人和人终究相差无几,注定只能拥有有限的知识、有限的生命,甚至短暂的存在。所以他放弃了奥秘的宇宙,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在既定的路上走远一点。
只是今天,他不喜欢“长冥不醒”这个解释。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想换名字的小孩,他想给常铭也换个名字。
“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们,费用我会还你。”常铭说完,开门离开。
施魅和施宇这才发现常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背起书包走到了门边,等施宇反应过来再开门的时候,常铭已经准备进电梯了。
VIP病房,楼道没有人,施宇直接把没说完的话喊了出来:“常铭,是‘刻骨铭心’的铭吗?”
常铭脚步一顿,“嗯”了一声。楼道寂静无声,他猜施宇听到了。
果然,愣头愣脑地傻大个笑了。但似乎不习惯这样大喊,再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听上去像是哽咽,他说:“下次记得找我,不要一个人。”
常铭看了他一眼,没作声,走进了电梯。
施宇有些失落,他喃喃地重复道:“不要再一个人了。”
因为他不想再在狭窄阴暗的消防通道里捡一回常铭了,如果不是他最近突然喜欢了走消防通道,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有人发现常铭。他忘不了认出常铭时那一闪而过的恐惧,他知道这不是医生该有的情绪,所以他很快控制住,但始终无法忽视。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又会因为人生病而恐慌,明明已经看过各种可怖的病情。
知道常铭已经离开,但施宇还是走到电梯旁,一直看着数字变成“1”,又重新上行后才离开。
“常铭走啦,电话号码要到了吗?”施宇一进病房,施魅就问道。
“没有。”施宇老实道。
“真没用。”施魅懊恼道:“刚才就应该我去追他,都见第二次了竟然还只知道名字,太不酷了!”
“第二次?”施宇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见过第一次?”
“啊,就上次……”
施魅刚要解释,被推门而入的护士打断。施宇连忙站到一边,道:“你先检查,回头再说。”
这么一打岔,施魅后悔了:“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施宇不信,道:“你有。”
“没有。”施魅坚持。
“你有。”施宇比她更坚持。
施魅懒得和他争,因为她知道以施宇单线条的脑子,很快就会忘记。但她这次判断错了,因为他不知道在今天遇见常铭之前,施宇已经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五天,他像是找人,又像是无所事事地闲逛,但就是不像他以往的作风。
“‘刻骨铭心’的铭。”施宇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只是名字而已,对他依然近乎一无所知。
但就是面对这样陌生的一个人,施宇却觉得他们之间有一条线。
若隐若现,
却真真切切。
只不过施宇不知道,未来这条线的断连,会让他那般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