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为聘 第6章 第 6 章

当晚，施家二楼东北角卧室，正展开一场对话。

“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施宇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

可他越是问，施魅越是和他唱反调，就不说：“你先把常铭手机号给我。”

“我不知道。”施宇老实道。

“我不信。”施魅道：“你不知道可以去查，京大新生名单我不信你拿不到。”

“我不查。”施宇坚持道。

施魅看他那个倔样就知道没戏：“你不查我查。”

施宇拦住她道：“他会给的。”

施魅不听他忽悠：“你哪来的自信。”

“他会给的。”施宇重复了一遍。

施魅干脆自己动手：“你新手机呢？”

施宇：“没注意。”

“没注意？”施魅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自己的感情一点都不重要了，连忙凑到施宇跟前八卦道：“你怎么回事？你竟然会放下你那研发三年、科技超前的9G追星神器！论坛不签到了？站子不打卡了？网页不刷新了？你的芳馨姐不要了？”

施宇皱眉，第一次对这样的形容感到排斥：“她不是我的芳馨姐，她只是许芳馨。”

施魅一边围着施宇绕圈，一边摇头：“啧啧啧，你不对劲。”

对施魅的脑回路，施宇从来都跟不上，由着她发散。绕了一圈，施魅像发现宝藏一样眼冒金星双手交握贴着施宇眼睛：

“哥，你是不是开窍了？”

哟呵，哥都叫出来了，施宇有点好奇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只见施魅双手夸张地打开，就地跳起芭蕾，一个圈一句词：

“你是不是终于发现——”

“世界是如此的多彩！”

“花园是如此的缤纷！”

“森林是如此的辽阔！”

转着转着转回施宇面前：“终于要放弃许芳馨这棵歪脖子树，去寻找你的玫瑰啦？”

施宇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施魅的头：“芭蕾好好跳。”

“关芭蕾什么事！”施魅无语道：“你会不会抓重点？我是让你别再当牛马，好好做你的王子，然后去找你的玫瑰。”

施宇又敲了一下：“我不是牛马。”

“我靠！”施魅炸了：“和你讲话就是鸡同鸭讲！”

施魅没注意这话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施宇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背影，放弃纠正。

他知道施魅的意思，身边人已经说过很多次，就连家里的长辈都默认他喜欢许芳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喜欢”和他们口中的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还不懂，但他现在认为自己一定会懂。

这次谈话以双方零收获告终，施魅一回房就趴在床上，脸上渐渐爬满红云。

少女心思，怎能让人窥探？

回想渝城初识，怦然心动。

现今京城再遇，岂非天定缘分？

施魅越想越开心，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

黑夜里的校园，发了半天传单的常铭躺在宿舍，看着熟悉的床板，一时辗转难眠。

他记人的能力不算好，但有些的面孔见过一次却不会忘。

施宇留给常铭的，是一个“不良少年”的初印象。

记忆往前翻，七月的渝城，常铭生长的地方。

姐姐常笙和姐夫刘大伟在当地开了一家火锅店，生意红火。因招牌“长生殿”和广告词“长生殿里吃火锅，神仙都得排排坐”戳中年轻人的点，一跃成了网红店。暑假期间，各地毕业生慕名而来，店内天天爆满。

于是，高考完的常铭白天便在店里帮忙，凌晨一点过后再到酒吧挣下半夜的钱。

当然，得瞒着他姐。

那天照常忙到一点，店里还剩两桌客人，常铭收拾完倒数第三桌，把剩下两桌交给店里雇的服务员，换了衣服准备去酒吧。

出门时，不小心撞上一个人，他退到门边连忙道歉，而那人只顾玩手机，头都没抬。

常铭恭恭敬敬地迎进这位客人。

这群人里只有一个熟面孔，名字不清楚，但常铭记得他是高中学校校霸，高二从京都转来，长得人高马大，膀大腰圆，成天挂在嘴边的就是：“你们渝城伢子儿咋咋咋，我们京都爷们儿咋咋咋”，特别喜欢儿化音以及优越感。偏偏他还是个富二代，用钱招揽了一堆小弟，整天欺行霸市，无人敢惹。

常铭和这人没有交集，所以对方不认识他。待人都进门后，他才不声不响地离开。身后传来校霸热情的声音：

“大宇，你从大京都来，咱哥俩儿也算他乡遇故知，今儿个怎么着也得好好招待招待你。”

“渝城这地儿别的都不行，就这火锅儿得劲儿，就哥们儿带你来的这家，可是出了名的网红店，平日里队排老长了，得亏你选的时间好，兄弟们今儿跟着你都不用排队了。”

校霸竟然会拍别人的马屁，常铭想，这个“故知”想必也不是个善茬。他有点不放心，正要回去遇见了出门倒垃圾的常笙，眼看着他姐张嘴，常铭连忙道：

“我这就走。”

再不走，常笙就要留他住她家了，这样他还怎么去酒吧打工。

把校霸的情况简单跟常笙说了两句，后者摆手表示不用他操心，常铭一想常笙以前也算混过道，遂安心溜走。

本以为是过客，常铭没想到会有再相逢。

凌晨四点半的酒吧，歌舞升平也进了尾声，于是，那京都呛儿显得格外响亮。

“大……大宇，今儿个，咱哥俩儿……嗝……不醉……嗝……不归！”

只见校霸一行人互相搀着，踉踉跄跄满身酒气进了门。

“小……小二，给……给爷儿端酒来！”

二十一世纪，酒已经变成了大类名词，所以常铭端的是酒单，一走过去，就听见另一个人吆喝：

“菜呢？朕的满汉全席呢？谁吃了？是不是你？”

说话间，手指快戳到常铭眼睛里，他往后退了退。根据以往经验，当醉酒顾客无法下单时，酒吧只上最低消费套餐。看着沙发上东倒西歪的人，常铭决定放弃这单提成。在他正要转身的时候，屁股冷不丁被碰了一下，吓得他抬脚就要踹，一转头发现对方正攥着他的衣角，双眼迷离地盯着他的手，见常铭没动作，遂又拽了拽，另一只手指了指他手中单子。

常铭只觉得一团火蹿到天灵盖，又生生被压了下去，不能和醉鬼计较，十分憋屈的常铭将手中单子粗暴地递给他。

那人接过后，也不知看不看得懂酒单，只一味在上面点：

“这个，这个，这个……”

常铭已经认出这人是校霸的“故知”，见他快把酒单当点读机，一个不落地点下去，忍不住俯身道：

“先生，需要我给您推荐一下吗？”

故知抬头看着他，问道：“你是酒托吗？你会不会骗我？”

常铭心想，这人醉得还挺有智慧。

但酒托会说自己是酒托吗？骗子会说自己是骗子吗？

显然不会。

常铭不打算跟醉鬼纠缠，准备拿单子离开。结果又是一转身手衣角被攥住了，幸好有了前车之鉴，常铭没再把他的行为误解成耍流氓。

顾客是上帝。

醉不醉酒他都是。

常铭维持营业的微笑，站着转头问道：

“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只见“故知”勾着常铭的衣角，绕了一圈，然后又绕了一圈，直到把食指的第一个指节全包住，才慢吞吞地吐出四个字：

“我相信你。”

常铭愣了愣。

“故知”的手指又绕了一圈：

“我相信你。”

无声地叹了口气，常铭蹲在“故知”的身边，耐心给他推荐。有人非要送提成给他赚，他没道理拒绝。但最后常铭也没宰他们，毕竟他真的不是“酒托”。

事实上，常铭的推荐虽高于最低消费，但涵盖了渝城特色、口味年轻、造型夺目等各种类型，同时避免套餐浪费，毕竟那些水果、橙汁、汽水、瓜子等送到这群二九少年面前只有被无视的份儿。

酒过三六九巡。眼看着天要亮，经理也已经催了两次，看着偃旗息鼓的“战场”和东倒西歪的战士们，常铭决定找人结账。

“先生，请您结一下账。”常铭先找的校霸，对方赏了他一声呼噜，和一句梦话，“大宇，来发红包！”

常铭只好换了旁边人：“您好，先生，这是账单。”

对方把脸埋进沙发，留给他一个鸟窝头。

常铭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事关挣钱，他非常好脾气，一字不落地问过去。到中心位的“故知”时，常铭看了眼账单，跳过了这个人。然而一圈下来，预感成真，一个清醒的都没有，看来他今天注定要陪这群上帝睡在酒吧了。

“你过来。”

有活物。

常铭激动地看过去，竟是“故知”。攥了攥账单，常铭抬脚跨过横七竖八的“上帝”们，来到“故知”身边。

后者摇摇晃晃地就要站起来，眼看着身体往前倾，常铭生怕他砸茶几上，连忙扶住。就像找到了支撑，“故知”将脑袋搭在了常铭肩上。滚烫的呼吸吹在耳边，常铭感觉浑身都热了。

这个人醉了不声不响，怎么偏偏喜欢黏人啊！

不记得多少次望天深呼吸，常铭强忍着不适正要将人推开，却发现手中的账单被人抽走，然后他看见靠在自己身上的人闭着眼睛，右手沿着他的胳膊往下摸索，等摸到扫码墩后，左手从他身后一环一贴，只听见滴的一声，结账完毕。

科技的力量，还有金钱的味道。

“故知”似乎很满意常铭这个“靠枕”，越抱越紧。常铭正要掰开他的手，突然旁边一只手摸向“故知”的手机，常铭赶忙制止。

“您做什么？”他礼貌发问。

那人脸虽红但眼睛还清明着，里面尽是精光，“你滚开，别耽误老子发财。”

说着，又要伸手去拿“故知”的手机。

常铭直接将“故知”转到一边，避开他的手，那人明显恼了，怒道：“你个服务员管那么宽干什么，这是我们朋友之间的惯例，动不动。”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故知”，有些上头地说道：“他，江湖人称‘散财童子’，每逢聚餐必发红包，不然谁跟他玩儿，整天板着张脸，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说完打了个嗝，直接上手去抓“故知”的手。常铭见状，直接握住“故知”的手，和他一起攥紧手机。同时，威吓那人道：“你这是抢劫，小心我报警。”

那人见常铭不像开玩笑，低骂一句终于放弃。这时，经理带着其他服务生过来了。

“快，胡少家司机来了，一人扶一个，赶紧把人送出去。”

就这样，常铭继续熊抱着“故知”。他俩因为“故知”的C位，得等旁边人搬走了才能出来，偏偏“故知”抱着常铭不撒手，想到刚才那单赚的提成，常铭权当抱着一只貔貅了。

然而，等他抱着这只貔貅来到路边时，哪里还有什么“胡少家司机”。

“不好意思，常铭，胡少家就派了两辆车，刚把人载满走了。”经理解释道。

“什么？”常铭艰难地把人推开半寸，扯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看向经理：“这人不是他们的贵客么，就扔大街上不管了？”

“这不是有你吗！”经理调侃一句，见常铭疲惫的脸写满生无可恋，连忙笑道：“开玩笑的，胡家司机说一会儿这位先生的妹妹会亲自过来接他，让我们派个人陪着他等一会儿就行。”

不等常铭开口，经理直接道：“辛苦你陪这位贵客等一会儿了！”

说完，习惯性准备拍拍常铭肩膀以示鼓励。

“啪！”熟睡的人突然打开快落在常铭肩上的手，语气凶巴巴：“不许拍！”

“醉成这样了还知道护犊子。”经理笑着又调侃了一句，在常铭罢工之前赶紧走了。

再次深吸一口气，常铭到底没把这只貔貅扔了。

寂静的街头，夏日早早到来的熹微晨光，抱住了昏黄的灯光。只是这黎明前的风，吹着多少有些冷。于是，少年搂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