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 第30章 老师

苏林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同意了去周济相家，等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的时候，公交车已经到她家那站了。可车门和她之间还隔了好几个人，她想想自己要费多大力气才能在车门关上之前挤过去就放弃了。赶着放学后就出发回家就会像现在这样，和下班通勤的人们一起挤公交，大冬天的车里硬是捂得像桑拿房，车窗上都挂着厚厚的白雾。

车子晃晃悠悠地起步，把一车的人带着往后倾，周济相很及时地伸手扶在苏林的背后防止她撞到后面的人身上，又见她抓拉环的两只手举得老高，笑了起来：“你这样不累吗？”

苏林觉得莫名其妙：“嗯？”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没好气地说，“我又没你高！”

周济相笑着没说话，抬手把她两条胳膊拉下来往自己腰间一环，再一手抓住刚才她握着的拉环，另一手伸到她身后轻轻捧住她的脑袋，让她结结实实地靠在自己身上。

苏林吓得一哆嗦：“哇，大庭广众……”

“大庭广众之下别叫嚷，我们没穿校服所以别人不会知道是哪个学校的——忍忍吧，再有两站就到了。”

苏林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总觉得他声音似乎听起来得意洋洋的，于是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记头槌：“这可是你主动的，不要又说什么会错意之类的话。”

周济相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了一声：“你都要霸占我了，有什么好会错意的？”

苏林大窘——好家伙，一天没问这个问题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虽说没有穿校服，但他们背着书包一看就是学生，这么抱着实在说不过去。就算知道周围人各忙各的根本没有在看他们，苏林还是浑身不自在，把手放开想自己站好，可周济相的手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你的脸被我挡得结结实实，不用不好意思。”

于是两人就这么坐到了站——还没等车停稳，苏林就急急忙忙挤过人群走到车门口，门一开就溜下了车。

周济相倒是不着急，笑着慢条斯理地走下来：“别急，下了车还要走一段。”

苏林捂着发烫的耳朵，回头瞪了他一眼。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一路，苏林一直没管，这会儿和周济相并肩走着实在不想搭理他，就拿了出来，一看果然是陈芷瑄的短信轰炸。

“林林什么情况！大神说你要去他家？？”

“周济相这就上手了？！”

“我的天林林！这是什么！！”

“你们什么时候进展这么快了？早上你宣示主权击退觊觎大神的女人，这会儿就夫妻双双把家还了？！”

“简语晴生日那天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吧！太不够意思了都不告诉我！！！”

“我要知道全部！”

苏林耳朵更烫了，一抬眼发现周济相目视前方却似乎是在憋笑，又羞又恼地把手机冲着他：“你怎么跟橙子说的？”

周济相瞥了一眼短信，有些无辜地扬眉道：“我说我找你有事，和节目有关系，没别的了。”

苏林转身就要跑：“你刚才可没说找我是和节目有关系啊——我走了。”

“等等。”周济相轻轻扯住她的书包，走到她面前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看你一路都没问以为你猜到了。”

没等苏林说话，他故作怀疑地皱了皱眉：“奇怪了，那你为什么这么高高兴兴地跟我来？你以为我是想……？”

苏林可不敢让他再乱说，气呼呼地跺了跺脚：“从头到尾我一个人都是懵的，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啊！”

“那现在反应过来了？”周济相伸手拉开她捧着双颊的手，“走吧，你要直面过去，才能让那些事真正过去。”

说完拉着她的袖子继续走，声音很是温柔：“我陪你。”

苏林怔怔地看着他，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忽地觉得感动——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大概是像冬日难得一见的暖阳照在窗户上那层晶莹剔透的薄霜，渐渐融化成一颗一颗小小的水珠。

陈芷瑄最后的那条消息她没有给他看。

“他说他想要试着治愈你啊，林林。”

当周济相说直面过去的时候，苏林想的是他家有钢琴或者电子琴，所以准备让她弹一弹试试；或者他给她展示一段小提琴，让她找找那种演奏乐器的感觉；再不济叫上他之前说也会弹钢琴的许谙宸一起给她做思想工作——不过苏林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听他们两个今天对话好像还挺尴尬的，不知道是不是吵架了。

苏林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完全的思想准备，但当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她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疯狂跳动，甚至能听到心脏在飞快汩汩泵血的声音。

门口那个和记忆里一样美丽纤细的女人也是一脸震惊，但很快就被喜悦代替，伸出手来抱住苏林：“林林，我的小糖梅仙子，居然真的是你！”

过去无数的片段闪现，快乐、骄傲、愧疚、恐惧和痛苦瞬间来袭，苏林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连因为无处安放而垂下的双手也在不停颤动。

周济相见她这样忙上前拉住她的左手，果然是冰凉的，于是把双手都覆上去：“你别怕。”

苏林的颤栗真就减轻不少。

张敏嘉睨了他一眼，满脸都是“你小子可以啊”的笑意，双手在苏林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松开她，捧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笑道：“小仙子越长越好看了，在学校肯定很受欢迎吧？”

周济相知道她这话是在揶揄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松开手，看苏林还是愣愣地目光涣散，开口道：“今天风挺大的，进去说比较好。”

张敏嘉笑得更欢了，拉着苏林进门：“可不是吗，吹坏了有人要心疼了。”

周济相忽地觉得自己的小姨像陈芷瑄和御姐李的结合体，不觉头疼起来。又庆幸苏林还处在震惊懵然的状态，不然听了这话脸不知道要红成什么样。

张敏嘉这边已经开始夸了：“小脸红扑扑的真可爱，就是小糖梅仙子！”

你看。

这可能这就是喜欢苏林的女人的共性吧。

苏林这边很明显是渐渐反应过来了，想起刚才周济相当着敏敏老师的面拉了自己的手，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任凭她拉着自己坐到沙发上，全程眼睛盯着地面。

张敏嘉见周济相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林，笑道：“别那么紧张，我和林林说会儿话，你姨父在楼上有点事要跟你说，是和签——”

周济相立刻打断她：“我知道了，你们慢慢聊。”

张敏嘉有些意外，回头看苏林有些迷茫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解释道：“签售会，我老公的签售会想找济相出出主意。”

苏林眨了眨眼：“呀，是三年前说的那个签售会吗？”

张敏嘉笑着点了点头，轻轻牵起她的手，捏了捏她左手的小拇指，有些心疼地问：“有感觉吗？”

苏林摇了摇头，眼睛红红的。

“济相周六突然来问我以前学生的名字，反应还蛮奇怪的，所以我就逼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是他故意告诉我的哟！但是这几年我确实经常想起你，每次都觉得很不解，为什么你这样有天赋的孩子要中途放弃……”她说着，抬起手摸了摸苏林的脸，“辛苦你了，林林。”

苏林把脸轻轻贴着她的手，闭上眼睛，眼泪像珠子一样吧嗒掉下来，砸在她的手上。

周济相的小姨父王兆乾是个大提琴家，但是这个人从性格到长相却摇滚得很，之前也确实试过把大提琴加到摇滚里，虽然作品挺受欢迎的，但从内到外都是古典乐派的张敏嘉发现之后和他闹了会儿脾气：“怎么，真把大提琴当低音贝斯了？要不要我给你当键盘手呀？”

虽然很想说一句“好呀”，不过王兆乾爱摇滚更爱老婆，所以一直换马甲偷偷发混搭作品，于是乐迷们每隔几个月就会发现一个新人推出新曲，风格和王兆乾一样，久而久之大家都心照不宣了。张敏嘉其实也知道这些小动作，不过既然王兆乾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她也就假装毫不知情了。在他说要弄签售会的时候她笑嘻嘻地问他要不要免费的钢琴伴奏，王兆乾心虚地以“想让大家感受纯粹的大提琴之美”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婉拒了。

王兆乾找周济相当然不是为了这个签售会：“领事馆在隔壁省，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我们周四就得出发咯。”

周济相点点头，没有说话。

“面谈没什么好紧张的，你申请的不是FJ那种留学签证，签证官不会为难你。”王兆乾说着给了他一个文件夹，“你爸这几天正好在那边开会，让我把这个给你。”

“是什么？”周济相接过来也不想打开，只是随手放在书架上。

王兆乾沉默了一下：“你等下自己看吧，和签证没什么关系，不过确实挺重要的，应该是他整理的一些指南，到那边用得上。”

“到那边就进医院了，有什么用？”

王兆乾有些无奈地说：“毕竟你妈妈走了这么些年了，其实你爸……”

周济相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如果走的是小姨，你也会很快就坠入爱河吗？”

“我不会爱上其他人。”王兆乾答得很快，但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但你爸……其实几年不算快了。”

周济相耸了耸肩：“我其实无所谓，从小到大他的存在都可有可无。反正我可能活不到成年，他提前要个孩子以后给他养老送终也无可厚非——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王兆乾皱了皱眉：“女孩。”

周济相冷冷地笑了一下：“难怪他这么想把我治好。”

“他想把你治好是因为他心疼你。”王兆乾见他听了这话又是一个冷笑，心知多说无益，干脆换了个话题，“你对治疗不要这么悲观，就算你不喜欢你爸，总得考虑我和敏敏这些爱你的人嘛！”

周济相看了他一眼，故意搓了搓胳膊：“你当初就是靠这种甜言蜜语追到小姨的吗？”

“甜言蜜语怎么了？你也试试啊，效果可好了！”王兆乾笑道，“说起来楼下那小姑娘挺好看的，等下你要记得带人家出去吃饭——我中午和敏敏发现附近有家好吃的牛排馆。”

“我知道她好看。”周济相说起苏林嘴角弯了一下，“不过她不喜欢牛排。”

印象里周济相一直对任何事物都没表现出什么喜好，此时这么轻描淡写地夸了苏林一句，把王兆乾惊得下巴都出来了：“小外甥你可以啊，敏敏之前担心你这方面开不了窍，我还一度觉得你和许谙宸走这么近是不是喜欢男孩子——你们到第几步了？牵手手了吗？”

“好像牵了，不过不是那种意义的牵。”虽然耳朵有点红，但周济相还是冷淡地说，“而且我很后悔，我这样的情况实在不应该耽误别人。”

王兆乾愣了一下：“啊？你没告诉她生病的事？”

周济相皱起眉，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该不会你还是单相思吧？”虽然戳他痛处不厚道，但是这样听到挖苦却一声不吭的周济相罕见又可爱，王兆乾实在忍不住，“不是说了治愈率很高嘛，你就算不告诉人家生病的事，也至少告诉人家你喜欢她吧？她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耳朵的红晕慢慢染到了颧骨，周济相继续皱着眉，看起来是真的很困惑。

王兆乾笑得嘴角快咧到腮帮子上了，伸手去戳了戳他的脸：“你都把人家带家里做客了还不知道？”

周济相抬起手臂挡在自己脸上，边躲他的手边大步往房间外走：“我说了不知道。”

“这次出国少说也得五六个月，抓紧机会表白吧，省得夜长梦多。”王兆乾忽地一本正经地建议道，也不管他听没听见，“不然以后有得你后悔的。”

楼下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周济相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打断她们的啜泣：“苏林，我们走吧？”

张敏嘉一脸疑惑，眨着哭得红红的大眼睛问：“这就走了？为什么不留下来吃饭？”

跟着周济相后面下来的王兆乾在他身后冲张敏嘉疯狂比划，周济相感受到身后掌风阵阵有些无语，干脆直接开口道：“是啊，姨父让你不要当电灯泡。”

王兆乾有些尴尬地笑起来：“小外甥你背后长眼睛了？”

张敏嘉扑哧一笑，两根细长白润的手指优雅地从盒子里抽出纸巾轻轻地帮苏林擦掉眼泪：“林林都哭傻了，快去洗把脸，出去透透风。”

苏林哭得迷迷糊糊的，没有听清周济相最开始说了什么，只觉得他们的声音像蜂鸣一样嗡嗡嗡，又因为哭得抽抽噎噎的说不出话来，被张敏嘉牵去洗完脸出来就站在那里发呆。

周济相见状笑了一下，走过去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机：“再不走陈芷瑄都要杀过来了。”

苏林一愣：“真的吗？”

“是啊，你一个小时没回她消息，她担心死了。”周济相边说边把她的书包递过去，“这会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们得请她吃饭呢。”

张敏嘉起身走到王兆乾身边，两个人对视一眼，笑得格外慈祥。

和张敏嘉他们道别出门，都快走出小区了苏林才后知后觉地问：“为什么是‘我们’请陈芷瑄吃饭呀？我和她一起走就好了？”

周济相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给苏林吓得一个激灵，脸刷地涨红，于是皱了皱眉：“小姨摸得，我摸不得？”

“嗯？”苏林又惊讶又觉得好笑，扭过头去嗔道，“你才是尼姑！”

周济相干脆直接上手轻轻捏住她的脸，果然热热软软的，苏林回头瞪着他，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还什么都没表示呢就动手动脚，算什么呀……”

半张脸受到牵制，苏林这话说得含混不清，声音也变得软软糯糯听得人心里发痒。周济相扬眉“哦”了一声，另外一只手也伸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微微俯身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摸一下你的脸？”

没等苏林做任何反应就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笑着问：“现在可以动手动脚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苏林羞恼地跺了跺脚，觉得更难为情了，便把脑袋沉甸甸地压在他手上，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那你问的是什么？”周济相双手向上托了托她的下巴让她面朝自己，见她紧闭着眼睛又笑起来，“题目描述不清不楚的，我怎么给出正确答案？”

这人就是故意使坏。

苏林缩了缩脖子摆脱他的手，偷偷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坦然更觉得自己这样窘迫实在是丢人，于是哼了一声离开他的手站好，假装满不在乎地看着他，努力用平静的语调问：“就，你喜欢我吗？”

周济相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喜欢啊。”

哪里不对。

苏林看着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觉得刚才的对话就像她随口问了一句“你喜欢数学吗”，而他也就随口回了一句“喜欢啊”。

“不明显吗？”见她这样发呆，周济相便歪了一下头，“你问了，我就如实回答了，有什么问题吗？”

苏林皱着鼻子小声咕哝道：“哪有这样的……”

“哪样？”

苏林不满地“啧”了一声，她那么紧张又害羞，他倒是从容镇定，弄得她像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便抬眼凶巴巴地瞪他道：“你喜欢一个人不告诉她，那个人怎么知道啊？还等别人来问？”

“一定要用声音说出来吗？”周济相一脸坦坦荡荡，“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吗？”

苏林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四下张望了一下，见陈芷瑄坐在前面的公交站台上如获大赦，回头冲他皱了皱鼻子小跑溜走了。

陈芷瑄正噼里啪啦敲着手机屏幕，试图说服王倾也一起过来，结果被个小跑过来的人一把抱住，吓得“啊”了一声，定睛一看是眼睛红红、小脸比眼睛还红的苏林，镇定地把那条消息发出去才没好气道：“臭林林你把我魂都吓跑了！”说完忙往她身后一看，果然周济相也在往这边走，立刻贼笑起来，“哎哟！这不是最近桃花朵朵开的周大神吗！我们去吃什么呀！”

周济相侧身倚在站牌旁，抱着手道：“只要她不粘着你，你想吃什么都行。”

陈芷瑄惊得双下巴都出来了：“大神你这直白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立马把苏林往他那里推，“林林，大神让你抱他呢！”

苏林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结结巴巴道：“谁！谁让我……谁要抱他！”

周济相上前两步轻轻揽住她，笑着说：“那我来抱你——这可是你说的，我表白了就可以动手动脚。”

陈芷瑄的嘴张成了一个标准的“O”：“嚯，我是真没想过大神你放飞自我了能这么——闷骚说的就是你吧！”

苏林羞得无地自容，干脆拿手捂住脸。

周济相把头轻轻靠在她的头上，冲陈芷瑄扬眉道：“好了红娘，你快找餐厅吧。”

陈芷瑄实在受不了他这个腻腻歪歪的样子，搓着胳膊打了好几个寒噤才慢慢说：“林林喜欢一家港式茶餐厅……离汪汪那里也近……我，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接下来苏林就听见陈芷瑄提高了八度的声调给电话那头的王倾呱唧呱唧地讲故事，周济相趁机把她圈在手臂里，左手贴右耳、右手贴左耳地捂住她的耳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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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