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宴席结束,晏跃才开恩将几个闹事的兔崽子松绑。
晏隋被三四个仆从抬着上了马车,前呼后拥的,可见身份贵重。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形单影只的晏楚。
他没有避风的马车和华贵的皮草取暖,也没有那么多的随从,只有一个溜肩削背的枯瘦老奴,给他看马。
各家车马上挂着的灯笼,将太傅府邸门口的这条路照得灯火通明,宝马香车如流水般。
火红的灯潮褪去后,晏楚一瘸一拐地爬山马。
无奈屁股被打得开花,他试了几次,都摔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辆装潢考究的马车停在晏楚跟前。
晏楚抬头,却见叔父晏跃。
他骑在一匹极为难得红鬃马上,身上的黑色大氅,积满了雪花。
晏跃问他:“疼不疼?”
晏楚咬着唇,执拗地摇头:“不疼。”
晏跃打量了一番,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是轻蔑嘲笑,而带着长辈的爱意。
“知道你皮厚,但若是闹下病,还怎么跟我训练。”
晏楚一听,眼睛发亮。
他早就想要加入麒麟军,可始终不知怎么开口。晏楚是不想父亲再低三下四的求人,总想着功课再出众些,自己去向大将军说。
没想到,橄榄枝自己抛了过来。
晏楚喜得无可不可,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晏跃瞧这小子一脸不值钱的傻笑,佯装严肃,“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
“愿意怎么还不上车?”
“上!这就上!”
晏楚一激动,坐得屁股生疼,呲牙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晏跃将马鞭在他肩上点了点,笑着离开了。
晏楚欣喜又激动地坐在暖和的马车上,由老奴赶车,他安安稳稳地靠在软枕上,满心都是对未来的美好畅想。
晏楚心想,若能在麒麟军中立下些许功劳,斩获个把职位,家里的日子会好很多,也没人再敢打趣戏虐家里人了。
他这么想着,待到车子快要驶过街巷拐角。
晏楚突然坐起身,他将马车叫停,飞速跳下车来,奔到隔壁一条小巷中。
小巷深处有个不起眼的角门,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那儿等着。
晏楚恐叫人瞧见,不敢冒然走过去,于是就只是驻足在巷口,朝那个身影不停地挥手。
那个身影亦是扬起手,粉色手绢在空中一挥,就不见了。
晏楚也不要求很多,只看到这一幕就安心了。
他知道她没事,她也知道自己没事。
就可以了。
晏楚回到车里,心情愈发雀跃。
他对未来的安排里,又多了一项。
哪怕这一项,目前来说还是奢望。
晏楚还不知道,徐漪跟他挥完手,转身就撞见了二哥徐涌。
徐漪彼时虽已经将衣衫换了回来,但这个西苑的角门是下层的奴婢出入用的,且多年用于堆积杂物,几乎荒废,以她身份是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今夜事多,多在东苑,徐漪还让芳草守在外面放风,本以为不会有差池。
但现在看芳草垂头丧气站在徐涌身后,便知一二。
徐漪先是一脸惊愕,可很快便将茫然无措收起,她淡定自若地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先开口问徐涌。
“二哥怎么在这儿?”
徐涌跟着她走,缓缓道:“东苑吵得很,我回房练琴。”
徐家子孙各有本是,徐漪擅长丹青,而徐涌将丝桐琴弹得出神入化。
他的琴房的确就在西苑。
徐涌道:“方才偶然见芳草鬼鬼祟祟的,也不大伞,身上也穿的单薄,便就觉得奇怪。原来是三妹在这儿。”
芳草的头埋得更低了。
徐涌唤徐漪三妹,实则二人并非亲兄妹,而是堂兄妹。
徐绍与柳氏只有徐漪一个女儿,夫妻两人相继病逝,留下徐漪孤零零一人。
好在大伯家的两个哥哥照顾破颇多,倒成了亲哥哥,大哥叫徐潮,二哥就是徐涌。
徐潮年纪稍大,当时已经成婚。而徐涌和徐漪年纪相仿,两人更加亲近。
知是芳草路出马脚,徐漪并未怪罪她,只是淡淡点点头,镇定自如地对徐涌道:“那我先回去。二哥自便。”
正要走,徐涌把人叫住,“三妹在这儿作甚?”
徐漪反应极快,她从身旁的花坛里顺手捡了一根松枝。
“我要堆雪人,叫芳草陪我捡些枝丫,拿做装点。”
徐涌将手背在身后,冲徐漪抿嘴笑:“我家妹妹何时如此童真野趣了。”
徐漪早慧,心思比同龄人稳定成熟许多,这点徐涌再有体会不过了。
徐漪此时还嘴硬,“我一时兴起。”
徐涌长长地哦了一声,拢着袖子,悠然道:“晏家那公子确实文武兼备,人物出众,卓尔不群。难怪祖父喜欢他,我瞧着也喜欢。”
什么叫也。
徐涌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徐漪闭了闭眼,有种该来的总会来的觉悟。
她走近一些,问:“二哥会告诉祖父吗?”
徐涌转头瞧了瞧这位向来四平八稳,看似循规蹈矩的妹妹,在她眼中,徐涌看到了难得的羞怯和紧张的情绪。
未几,徐涌道:“告诉祖父什么?”
徐漪眉眼舒展,释然一笑。
大哥徐潮像祖父,更像个长辈。而徐涌从小就最是懂她知她,事事都会站在她这边。
听徐涌这样说,徐漪赶忙摇头,柔声道:“没有什么。”
徐涌:“既无事,那你快随哥哥我回房取暖,小心着凉了。”徐漪颔首,跟着徐涌回屋了。
不经意间,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角门。仿佛晏楚还在角门外,那个巷口,朝她回首。
从往事回到现实,这天,晏楚又在一个巷口等着徐漪。
徐漪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的那个雪夜。
待婵奴和下人们都去歇息了。
徐漪坐在油灯下,再次拿起画笔,听着院中细碎的虫鸣。
她不知何时,缓缓走进了梦乡。
那一夜,徐漪又梦到了当年场景。
那是晏楚在风雪中朝自己挥手的画面。
尽管她实际上看不清楚,但她却能想象得到,晏楚虽然脸上血痕斑斑,可他的眼眸明亮,牙齿洁白,笑容动人,充满了勃勃生机。
在梦中,徐漪坐在桌前画画,姑姑和嬷嬷们隔着一道屏风收拾衣物,人影投在屏风上,伴着水汽药香,云雾腾腾的,恍恍惚惚地不真切。
她们闲聊起女君到了议亲的年纪,该配怎样的郎君。
徐漪趴在桌上,手握丹青笔,心内想着:“我自己的夫君我已经选好了。”
而后屏风被人轰然推倒,云雾缭绕中映衬出祖父的身影,呵斥她:“怎么能做出如此离经叛道、寡廉鲜耻之事。”
祖父的喝骂犹如暴雷,震得徐漪心肝发颤。
二哥徐涌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似乎在喊:“祖父,她知道错了,她知道错了。”
“你闭嘴!”
大哥徐潮甚至提着一把寒光剑,对徐漪的眼神犹如仇敌般,他冷声道:“不如你自己了结,方不算辱没徐家门楣。”
那剑磨得锋利,寒光阵阵,说话间就朝徐漪袭来。
徐漪浑身犹如中了定身咒语,动弹不得,眼看就要被就刺中。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阵巨响,徐漪猛地惊醒。
太阳正正地照进来,刺通双眼。
原是天亮了。
徐漪竟就在书桌上睡着了。
秀雨和香雪打来热水,服侍她洗漱换衣。
徐漪洗了一把脸,才将梦中纷繁复杂的心情稍微平复。
待穿好衣衫,坐在梳妆镜前,徐漪问外面什么动静。
香雪笑道:“表公子来了,跟婵奴踢毽子呢。婵奴玩得开心,撞到了树下盛雨水的陶壶。”
“女君放心,人没事,”知道徐漪可能会担心,秀雨立马接上话:“只是陶壶碎了,婵奴正发愁呢。”
徐漪莞尔一笑,“愁什么?”
“愁怎么跟你解释,怕被女君骂呢。”
徐漪摇头,“她是愁把碎片藏在哪里,才能不被我发现。”徐漪太了解这个丫头了,看似乖巧,实则鬼点子很多。
徐漪穿戴完毕,走到门口,隔着帘子就看到婵奴和柳明江蹲在树下。
婵奴托着腮,守着一堆陶壶碎片,愁眉不展。
而柳明江神情轻松许多,他向婵奴说了什么,而后伸手摸了摸婵奴的头。
婵奴就如释重负,开心地笑了。
徐漪撩起帘子。
婵奴先看到母亲,不同以往第一时间扑进徐漪的怀里,今天的婵奴犹豫着不敢靠近。
柳明江站起来,开口第一句就是:“三妹,我不小心踢碎了陶壶。”
我就知道。
徐漪心想。
难怪婵奴放下心来,合着柳明江把锅背下来了。
徐漪笑向婵奴,问她:“是这样吗?”
婵奴站在一旁,状似无聊的弄着地上的石子。
越是装得事不关己,越是刻意。
听到徐漪这么问,婵奴将头低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坦诚说:“其实是我弄坏的...”
“你不要怪孩子,她不是故意的,”
还没等徐漪说什么,柳明江先劝上了。
徐漪叹息一回,“表哥,我并未要罚她。”
她伸手,婵奴默默蹭过来,牵住母亲的手。
徐漪蹲下身来,她拉着婵奴道:“做了就做了,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但不能违心说谎知道吗?”
婵奴咬着唇,点了点头。
“那,”婵奴抬起眼,希冀地望着徐漪,“那母亲会罚我吗?”
“你不是有心故意的,我不会罚你。”
婵奴正要高兴地鼓掌,徐漪接着道:“但你确实要为自己行为付出代价,从你的月钱里面扣,这三天先不能吃糖葫芦。”
正说着,柳明江从纸袋里拿出两根糖葫芦。
柳明江尴尬一笑,“我早上才买的。”
徐漪道:“表哥,你脚上的伤还没好,就该在家里好好休息的,不要宠坏孩子。”
柳明江看着婵奴,无奈一笑,将糖葫芦收好,“好吧,三天后舅舅再给你买新的。这个先给你母亲。”
“可这是给小孩子吃的。”婵奴说。
柳明江看着徐漪,轻声道:“三妹在我眼里一直都是小孩子。”
说罢将糖葫芦送到了徐漪跟前。
女鹅不是挖野菜的宝钏,阿楚也不是凤凰男,至于为啥女主宁愿抛弃优渥家庭都要私奔,其实跟她成长环境和独立性格有关系,当然还有其他因素,后面慢慢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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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