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楚最恨的就是旁人戏谑母亲的出身。
他一拳朝晏隋打过去。
十七岁的晏楚已经生得威猛,体格高大。
这一拳打得晏隋踉跄了好几步,还是没站住,摔倒在地。
身为大将军的嫡子,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晏隋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那些平日跟随晏隋的,尤其是依附他的晏氏子弟。此时纷纷跳出来,挥拳朝晏楚打去。
当然,晏楚也不是没有帮手。
一时间,晏氏年轻公子打成一团,旁的人有赶出去通报的,有鼓掌叫好起哄的,还有递家伙什的,场面极度混乱。
晏楚被五六个人围攻,好容易站起来,不知道被谁拦腰一撞,人将木门砸碎,摔在门前回廊下。
木屑和飞雪混杂在一起,还交杂着刺耳的尖叫声。
恍惚间,喘着粗气的晏楚看到了吓得惊恐万分的徐漪。
她穿戴整齐,还贴了花钿,应该是要走这里去席上赴宴。
没成想撞见血气方刚的男人在打架。
猛地被徐漪瞧见自己这幅模样,晏楚一时心情复杂,有愤怒,有惭愧,有羞涩。
正好,晏隋快步走到门口,指着晏楚道:“给我打!”
晏楚本就不自在,听到还要打,气得蹭地拔地而起,再次扑向晏隋。
徐漪还没搞清楚事情原委,就被婢女和嬷嬷们拥着离开了。
之后,晏跃赶到,他将缠斗在一起的晏氏子弟分开。
晏跃脸色十分难看,整个人比地上积雪还要寒冷。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宴会上都是长安城中响当当的人物。
在别人家的宴席上打架,即是毁了别人家的邀请,也是丧了自己家的颜面。
更何快,晏跃与徐太傅本来就不合,若是让徐太傅拿来做文章,上御史台参个几本,晏跃想想就头大。
故而,晏跃需得迅速处理。
他多的话没有,只问徐太傅借了堆放杂物的后院。
徐太傅不解,但还是行了个方便。
晏跃点了打得最凶的五个子弟,跟着他去了后院。
其他人不明就里,逐渐回到宴席上,不一会儿后院传来隐隐约约的惨叫声。
世人都知道晏跃治军极严,听说他在战场上还会拿着马鞭抽打战士,逼迫战士杀敌。
这一闹,众人没心情吃饭了,都面面相觑,而徐太傅神色尤为微妙。
没多大会,晏跃大步流星地回来了,还是坐在徐太傅身旁,举起酒杯,赔礼道:“太傅,对不住,是我管理不严,让那些小儿搅扰了太傅的雅兴。”
徐太傅端着酒杯,问他:“大将军如何惩罚那几位公子?”
晏跃不等徐太傅碰杯,直接仰脖饮下,道:“打了二十鞭子,跪在后院反省。”
众人闻言,不禁颤了颤,看来传言不虚,大将军果然是个铁血冷心,手段狠辣的人,要知那些闹事的公子哥都是他的子侄啊,对待子侄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人的。
众人嘴里的菜馔登时就不香了,味同爵蜡。
徐太傅作为一个文官,面对浑身戾气的晏跃,也是有些发怵,但他更有不屑。
晏跃这样一搞,徐太傅还真参不了他了。
徐太傅借口更衣,退至耳室,舞乐尤在,可气氛与之前大为不同,其他人吃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晏楚跪在雪地里,心里很是不服气,明明是他被侮辱欺负,怎么他也得受罚。
晏跃方才抽打鞭子的时候,跟他说的话,一直萦绕在晏楚耳旁。
他说:“安耐不住自己的脾气,还怎么做成大事。”
此时,晏楚还不能完全领会理解和这句话的意思。
当下,晏楚最大的感受是又冷又痛。
晏跃将他的双手反绑在身后,打了死结,他现在只能极为别扭的姿势跪在雪地里。
这院子不大,晏隋等其他四个,每人各占据一个角落,背对背跪着,以防他们再起口角,闹得鸡犬不宁。
晏楚正对着后院的门,没一会儿便有仆从,偷偷潜进来,给晏隋等人送披风、送药、送吃的。
唯有晏楚,孤零零地跪着。
晏楚虽有几个交好的,但他明白,不能指望别人冒着被罚的危险过来。
他吸了吸鼻子,挺直背脊,心里默念:不疼,不疼,不冷,不冷,很快就过去了,宴席快要结束了,到时候就能松绑回家了。
越是念叨,越是精神萎靡,正当困饿交替,思维混沌的时候,一碗热气腾腾地肉汤,递到晏楚跟前。
晏楚眼睛全被雪花迷蒙住了,看不清眼前人,他先不低下头去喝,以防有诈,而是拼命眨眼,想用眼泪的温度把雪花融化掉,看清眼前的人。
而来人已经洞悉晏楚的心思,下一秒,一张柔软的手绢擦拭着晏楚的眼睛、鼻子、嘴巴、面颊。
晏楚一点一点看清了眼前的相貌。
其实,就算没看清,晏楚也闻出来了。
那手绢上有清冽的药香,是徐漪独有的味道。
“女——”
晏楚惊喜地呼唤。
徐漪顺势把手绢塞进他的嘴巴里。
她换了一身婢女的装束,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可不能被晏楚这么喊出来。
“别喊,我就把手绢拿出来,知道吗?”徐漪压低了声音说道。
晏楚点头如捣蒜。
徐漪将手绢取出来,再次抬起肉汤,“喝不喝?”
晏楚点头如捣蒜。
徐漪将陶碗送到晏楚嘴边,晏楚仰着头,长大了嘴巴。
为了方便将肉汤灌进去,徐漪索性也跪在了雪地里。
晏楚三两口将汤水咽下,剩下些许汁水从嘴巴留到脖子里,也管不了。
徐漪放下陶碗,从袖中拿出一个红色的小药瓶,道:“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要涂药吗?”
晏楚点头如捣蒜。
徐漪从善如流,将红药瓶上的木塞拿掉,倾斜瓶身,淡黄色的膏体从里面流出。
一时发现没有带棉巾等类似上药的东西,徐漪只得将膏体涂在指腹,然后将止血药轻轻搽在晏楚脸上。
见效越是快的药,药性越是猛,晏楚被刺激地嘶了一声。
“很疼?”徐漪问。
她身上的药气喷在晏楚的面颊上。
晏楚仿佛不光被麻绳绑住了,也被药气绑住了,不敢说话,不敢动,僵硬地摇摇头。
徐漪将他额角、眼下、左颧骨和嘴角的伤口都简单处理了一下。
退出一点距离,徐漪还认真端详了下晏楚的脸,啧啧道:“眼睛都打歪了。”
晏楚嘿嘿傻笑了两声。
徐漪也忍俊不禁,她低声问:“还有哪里有伤,需要涂药吗?”
晏楚扭了扭身子。
徐漪问:“胳膊?”
晏楚摇头。
“胸口?”
晏楚摇头。
“你说话。”徐漪皱眉。
晏楚委屈:“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徐漪扶额,“我是让你别大声叫嚷,哪里不让你说话了。”
晏楚道:“那没有了,没其他伤了。”
徐漪道:“我看你动作别扭,应该是有重伤才对,怎么会没有呢。你跟我说伤口在哪儿。”
晏楚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屁股。”
刚被晏跃用鞭子打得地方,就是屁股。
晏跃想着挺周到,打屁股既很疼,能长记性,又肉多,不至于伤到根本。
所以,晏楚现在别扭的是,屁股特别特别疼。
徐漪:“......”
她耳根一下子就红了,头不自觉地低下去。
晏楚小声嘟囔:“...是你要问我的。”
可不能怪罪我唐突。
就在这时,晏隋在角落阴阳怪气地说:“楚,没想到还有人甘愿冒险在探望你啊。给我们几个兄弟介绍一下吗?”
其他的人虽看不到,但能听到动静,都知道有人给晏楚吃食了。
晏楚懒得理他,转头对徐漪道:“别管他,他发癫。”
徐漪点点头,“我要回去了。”
晏楚嗯了一声,道:“回去吧,鞋袜湿了,当心受凉。”
原来他注意道徐漪始终跪在雪地里,鞋面上已经有水渍了。
徐漪闻言,红着脸将裙摆盖住鞋面,正站起来要往回走。
晏隋又道:“楚,看你平日正儿八经的样子,没想到偷摸交到相好的了?是哪家的丫鬟还是奴隶啊?别藏着掖着,让我们评鉴评鉴嘛,便是丫鬟,与你也很是相配啊,你不也是舞姬之子吗?”
晏隋这人即便被罚了也还要嘴硬,挑拨是非。
晏楚火气腾地一下被点燃,挣扎着要站起来,徐漪按住他的肩头。
晏楚不解,抬头望向徐漪。
徐漪对他一笑,道:“没事。我去教训他。”
说完,徐漪一步步走到晏隋后面。
晏隋屁股也开花了,能保持姿势跪着已经是极限,没法回过头来看身后之人。
但他嘴巴还是很硬,晏隋道:“美人,你声音轻柔婉转,我听出来你定然相貌不俗,何不绕到我跟前,让我一睹你的容颜。”
徐漪双手拢在袖中,平静地道:“我是可以绕到你跟前。”
晏隋来劲了,“那为何不绕?”
“我怕你那欺辱兄弟,仗势压人的丑陋面容脏了我的眼。”
晏隋一听,火冒三丈,他笃定以为能与晏楚结识的,只能是仆从奴隶之流。
所以,不管不顾,口里喷出各种下流肮脏的话语,不堪入耳。
晏楚实在听不下去,想要挣脱开绳索,将徐漪拦在身后,再结实打晏隋一顿。
然不等晏楚动手,徐漪道:“我算知道,你为何挨揍,你确实该揍。”
说完,将此前仆从送来的披在晏隋身上斗篷一掀,仍得远远的。
晏隋一愣,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直到冷风嗖嗖灌进来,晏隋正欲破口大骂,徐漪将他的肩头轻轻一推。
晏隋整个人脸朝下,栽倒在雪地里。
像个翻了壳的王八,起又起不来,骂又骂不出。
晏楚看到此情此景,心里痛快极了,之前所有积郁和愤懑,全收一扫而光,笑得直不起腰来。
徐漪路过他身旁,柔声道:“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晏楚爽朗大笑,“我就不送了!”
更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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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