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应玉堂将生活痕迹抹掉,炉膛中的火熄灭,灰烬和鸡骨头倒在树下埋起来,将屋内恢复如初,如此,原主人家回来也不会察觉到进过生人。
“你骑马回去,路上不用急,我暗中跟在这伙人后面,看看他们接下来会往哪个方向走,路上给你留记号,你们一路顺着跟上来就行。”应玉堂已经想好对策。
卫湃牵着缰绳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干脆利落交代完,牵着马朝村中走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他才骑上马掉头疾驰。
半路下起大雪,雪花落在肩上和脸上,呼啸着看不清前方的路,即使有裘衣御寒也抵挡不住寒风侵袭,渐渐地,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像是被刀刮着一样的疼,眼睫一层寒霜,马也急躁不安起来。
这样下去别说回去报信了,迷失在荒野也不无可能。
勒马停下,马儿缓缓踱步,路上已经被风雪盖住大半,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积雪。
不安渐渐加重,片刻后,他不再犹豫,再次调转方向往回走去。
一行十几人太过显眼,为首做主的壮汉提议将人分为两拨,各自带一人,后一拨带郡主,前一拨人带那个多事不安分的女子。
他们商谈时并未避着二人,因此李诗容和华光都听见了。
含着泪的目光中带着惊恐,李诗容往华光身边靠近,拼命摇头,被堵住的嘴也呜呜呜含糊不清的发着声。
经过两日被绑经历,华光即便看上去淡定从容,实则亦是内心不安又无措,被李诗容三番两次的犯蠢也弄得心生厌烦。
当初在宫中只觉得她娇憨,如今遇着事了怎么这样蠢笨。
因此,在壮汉声称要将她们分开的时候,并未出声,心底也认为分开没准还能找到自救的出路。
李诗容被几名大汉强行带走,挣扎扭动着万般不配合,大汉手起刀落将她劈晕,华光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看吧,她就是这样拎不清,自身的处境都弄不明白,还不安静听话一些就是如此下场。
领头人倒是觉得这位闻名已久的华光郡主不像外表那样天真无害。
“与她分开,你似乎乐见其成?”暗哑的嗓音像是含着砂砾,男子眉目粗重,面上胡须许久没打理过的样子,粗犷肆意,眼珠是棕色的,在日光照耀下像是半透明的琥珀。
华光自诩胆大,能一个人出宫,并且四处游走,上一回误入逢春舍险些回不去宫中,她都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笃定太后会派人来找她,也势必能将她找到。
壮汉摘掉华光口中堵着的布巾,眸光深邃含着一丝兴味。
华光口唇被堵许久口唇酸涩,唇上还有细小裂口,是两日进水太少导致的,此刻喉间也干涩异常。
“我要喝水。”
壮汉从壶中倒出一碗喂到她口边,郡主顺从的仰着头喝光,从未伺候过人,一时间喂水的动作有些快了,来不及吞咽的水顺着嘴角流到下颌再洇湿前襟。
壮汉眸光幽暗渐深,抬起手用指腹擦掉她嘴角和下巴上的水渍。
华光被他粗糙的皮肤弄疼了,瑟缩着躲了一下,却被用力的抓紧下巴桎梏住在男人粗糙的手掌中。
真是粗鲁。
“无论你怎样想,都得和我们一路。”壮汉松开手,又警告一遍。
华光一路以来都十分配合,此刻也不例外,她不想做无谓挣扎将自己至于危险的境地,是以听了他的话乖巧点头。
先前并未在意,如今听他用暗哑的嗓音说的话多了,发现他说话似乎有些磕绊,并不流利,有些音调也不准。
“老大,外头下雪了,路都看不清楚了。”大汉敞开门,带着一身的风雪灌进来。
华光咳嗽两声,被寒气激得瑟缩一下。
壮汉:“把门关上。”
西格回手关上门,看一眼被摘掉堵口布巾的郡主,与先前被带走的相比,倒是听话。
壮汉拎着袄子套上推开门,哈出的白气扑在满是络腮胡子的面颊上:“我出去看看。”
西格打开炉子上铁锅的盖子,野菜粥还剩个锅底,也不往外盛,就着勺子吃起来,勺子碰在锅底发出锵锵的声音。
吃完,看着一句话都不说的郡主,有些好奇:“那个和你一起的小娘子就知道瞎嚷嚷,是你的奴仆吗?”
华光没有和他闲谈的心情,闭口不言。
西格随意抹一下嘴,把大勺扔回铁锅里,刚要张口吓唬几句,被她冷眼一瞪,竟有些后背发凉,下意识像是对着老大一样。
话又咽下去。
怪了,一个小娘子,再是郡主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气势。
心底嘟嘟囔囔几句,坐到一旁与其他人烤火。
半晌,门被打开,一股寒气冲进屋内,华光往边上侧了侧身,是他回来了。
布赫看向侧身靠墙的郡主和另一侧围着炉子烤火的几人,掀开锅盖看一眼,里面剩下的粥都没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西格吃的。
“暂时走不了,等雪停吧。”
西格起身跟上:“我就说吧,早上还没有,这会儿雪下得都看不见路了,也不知道他们走到哪了。”
都是腿脚麻利的,没有拖累,估摸着已经找到下一处落脚了。
华光听见还要再待一日,垂眸遮掩下一闪而过的欣喜,目前落脚的地方距离法华寺并不远,意味着搜寻过来只是早晚问题,这场大雪下得好。
布赫抬腿踢想西格:“去弄点吃的。”
西格抬手指指自己,外面这么大风雪,他去哪找吃的?
昨日来的时候,也只在屋内找到一点剩下的野菜疙瘩。
“还不快去?”
听见老大催促,西格带上两人抄手缩脖走出去。
布赫敞着腿坐在炉子边,伸手掏出几颗红通通的野果子。
看着几颗红果子,华光微怔,半晌,那双粗糙的、布满茧子的手又往前递了递。
“……是给我的?”捏起红果子,还是冰凉的触感。
不会有毒吧。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布赫扔进嘴里一个嚼着:“没毒。”
看他吃了,华光还是没吃,只握在手心。
布赫随意一笑,转回身往炉膛中扔几根干柴。
华光话不多,即便没有堵着嘴也并不喜欢与他闲谈,想知道的事情已经都知道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手脚被绑得久了,又涨又麻,忍不住活动一下。
布赫侧过头,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哪来的野草,斜睨她的手脚一眼:“转过来,我给你解开。”
话音一落,另一旁烤火的几人同时看过来。
华光也确实是不太舒服,略想一瞬就背过身去,手上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被解开的一瞬甚至是针扎般的麻木。
察觉到脚上的绳子被解开,也是一阵刺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闷笑声轻传在耳畔,她抬目望过去,他嘴角的笑还没收回。
屋外传来脚步声,西格踏步进屋,扔到地上两只拔了毛收拾干净的光秃秃的鸡。
“老大,风雪实在太大了,外头山里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在一个老乡家里偷了两只鸡。”一屁股跨坐到矮凳上伸出手去烤火,说完,把两只收拾干净的鸡串到树枝上,放在炉火上烤着。
“老大,她怎么解开了?”
华光手脚已经缓过来,撑着墙站起身,仅一个举动,就引来数双眼睛的注视,许久没活动过了,脚下有些发软。
“你干什么!”西格紧张到浑身肌肉紧绷,瞪着眼睛看过去。
华光轻蔑看他一眼:“腿麻了,站起来活动一下。”
西格半抬起的屁股重新坐下,眼睛还盯着她看。
老大似乎对这位郡主有些不太一样,抬手挠挠头,就像是每年春天山里的狼,嚎叫声遍野。
应玉堂从锅里捞出野菜汤,吹几口探唇吸溜起来,尽管滋味不太好,热汤下肚,还是熨帖舒适的。
将干巴饼子放进汤里泡软了,连碗一起递给卫湃,屋内气温骤降,窗外寒风冰雪呼啸肆虐着,只有铁炉子周围才能感受到暖意。
应玉堂是疾驰到半路遇见卫湃的,幸好他知道刮暴风雪要掉头回来,不然恐怕要被风雪掩埋在山林间了。
缩在狭小的火光中取暖,光晕映照在他的侧颊上,隐约能观察到鬓角下几根细软绒毛,心里一痒,应玉堂喉间发出短促怪声,随后羞窘的用不间断的咳嗦声遮掩。
卫湃侧目:“……”
“没事,就是呛到了。”应玉堂摆摆手,脸上咳得涨红,心虚的不敢对视他的眼睛。
“看这雪下得样子,没个两日是走不出去了,他们将郡主和那位都督家的姑娘分开了,一批人在下雪前离开村子,估计此刻在下一落脚点停留,剩下的仍有五人,郡主状况不错,看上去并未受苦。”应玉堂将白日探听到的都一一告知于他。
卫湃此刻就算知晓这些也没用,书信传递不出去,也出不去回禀通报,只能与那些劫匪一同被困在村子中。
趁着风雪还不算大的时候,应玉堂已经捡回足够多的干柴,野菜和干粮是从村中老乡那里换来的,一捆柴换一块干粮,足够他们应付两日。
夜已深,看着铺在木板上的裘衣,卫湃探手摸向地上的破旧被子,入手一片潮湿冰凉,眉心收紧。
这样的地方绝对不可再睡。
心里不免升起一丝内疚,昨夜虽不至于这样寒凉,想必也并不舒适。
坐在木板上,手下是裘衣上毛绒顺滑的短毛,眼底闪着复杂的情绪,最终轻叹一声,面朝里侧抱肘躺下。
话轻的像是微风拂过。
“今夜上来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