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制 第14章 第十四章

那天陈青把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放到关司墨面前，关司墨拉锁一开，发现那里面全是钱。

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塞满了一整个背包。

背包还是江临以前送他的生日礼物，那年用来装陈青的，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改成陈青用它来装钱了。

关司墨面色沉重的看着里面的钱，问：“怎么回事？”

陈青的性格像是从出生就刻在骨子里的，即便他跟关司墨一起住了几年，说起话来还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模样，知道关司墨怀疑他做了坏事也不生气，只是平静的回答说：“你的钱。”

关司墨一下就炸了，问：“你再说一遍！？”

陈青就重复了一遍：“你的钱。”

眼看关司墨气的想动手了，陈青才加了句解释：“你给我的零花钱。”

从五块，到十块，最大面额也不超过五十，陈青一块一块，一张一张，都攒起来了。

关司墨是看着那一背包的钱才意识到，那年随口说的一句“以后”，已经久到可以攒满一整个背包的钱。

关司墨看着陈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蹿高的个头儿，松开背包，说：“给你就是让你花的，你存这儿干什么，能下崽儿啊？”

陈青淡淡道：“我没有要花钱的地方。”

他这话不是假的，陈青从小就是个没什么物欲的人，不挑吃不挑穿，连头发长了都是自己拿推子剃。

起初关司墨还不在意，是有一天闲的没事去接陈青放学，听见旁边的人笑陈青是狗啃的发型，关司墨才气的带他去了趟理发店。

关司墨威胁陈青：“再敢自己剪我就给你剃秃了。”

他不知道这话对陈青没半点威胁力，陈青根本不在乎自己什么发型，他会点头答应，只是因为他愿意听关司墨的话。

别人的嘲笑对他没有影响，但现在是惹的关司墨不高兴了，所以最好还是按着关司墨的喜好来。

那天回家以后关司墨逼问了陈青半天，问他是不是一直被笑话，问他是不是被同学欺负，问他有没有挨过高年级学生的打。

陈青说都没有，关司墨却还是不信，但他也没继续问下去了。

因为关司墨知道，就算陈青说有，他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

拼人拼钱都拼不过，他本应该安静一点。

但想了一晚上，还是忍不住敲开陈青的门，把睡梦中的小孩拽起来说：“你要敢让人欺负了，我就揍你。”

……而不是揍那个人？

这句疑问是在陈青心里的，想想就算了，他嘴上还是好好答应着关司墨，说：“知道了。”

于是那一年，关司墨有了唯二的两个目标。

一是赚钱，二是让陈青好好长大。

后来许多个日子里，关司墨都没动摇过这个想法。

有的人生来不幸，自己的童年灰暗无光，却拼了命想给别人一束光。

直到知道自己给不起，但一切都晚了。

让陈青留下来无疑是个疯狂的举动，但再疯狂都已经做了，实在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这是留下陈青的那个晚上，关司墨在地铺上想通的。

后来愈演愈烈，从“被迫留下陈青”到“必须留下陈青”，关司墨经历了一件非常直观的事件——陈青小小年纪，居然很会做饭。

这事是在关司墨吃腻了盒饭，开始自己下厨后才发现的。

但他实在没这方面的天赋，每次做完自己吃不上两口，都是陈青闷头帮他解决的，有时候一盆炖白菜陈青能吃两天，关司墨看不下去，就做了个机智的决定——

把做饭的事推给陈青。

“你闲着也是闲着，这是菜谱。”关司墨把图书馆借来的书放到桌面上，说，“加油。”

陈青闷声不响，在家务之后，很快又接手了做饭的任务。

陈青其实不理解，为什么一道简单的炒鸡蛋关司墨也能做的难吃，本来难吃就难吃了，他什么都咽的下去，但偏偏关司墨这人嘴刁，挺大一个人，吃饭比小孩还挑。

所以等陈青长到不用踩脚凳也能够到灶台的时候，就已经被锻炼出了一手好菜。

但他在关司墨家学会的技能远不止烧菜，陈青有许多本事都是被关司墨逼出来的，包括上学。

最开始关司墨要带陈青去办入学手续的时候，陈青怎么也不答应，但关司墨不惯着他，骂了他一顿，说“想一辈子吃白饭现在就可以滚”，陈青这才挂着一张阴郁的脸走进校园。

陈青正式走进学校的那天，比同班同学都大了一岁，但等陈青初中毕业，又比所有人都小了一岁。

就这还是关司墨按着不让他折腾的结果，要按陈青自己的意思，他初中毕业就想考大学了，考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快点学一门赚钱的手艺。

这事赖不着关司墨，他逼过陈青许多事，唯独没逼过他赚钱，按说以陈青的条件就算不给别人打工，寒暑假当个模特也能赚不少外快，确实也有星探在路上拦过陈青，但陈青当时拒绝的很冷漠，对方长篇大论了两分钟，陈青就只说了个“不”字。

关司墨初中之后就没接过陈青放学，遇见星探的事还是陈青自己跟关司墨说的，他把对方跟他讲的薪资条件说了，然后问：“我去吗？”

关司墨直接把陈青放在桌面上的名片拿过来直接捏成一团，说了句：“你这么闲呢。”

陈青沉默以对，之后立刻把那个装有名片的垃圾袋扔到了楼下。

这件事是这样的，陈青本意不愿意，但寄人篱下，关司墨要想让他干，他多不愿意都得点头。

关司墨对陈青的关心不多，按四舍五入理论，也可以说是没有。他除了定期给陈青交学费，不过问陈青学校里的任何事，就连跳级申请书都是陈青自己交的。

前两次先斩后奏，但第三次出了差池，陈青打电话的时候被关司墨堵了个正着。

陈青那时为了破例申请初中的第二次跳级正在跟班主任沟通，关司墨看见了，耐着性子等电话结束，然后问陈青：“跳级有瘾？用不用给你报个成人高考？”

当时正逢初二升初三的暑假，陈青手里是一本高三上学期的习题册，他面不改色，回答说：“可以试试。”

关司墨心道小孩子不知天高，扭头就弄了份近五年来最难的高考套题，想挫挫陈青的锐气。

“够600我直接送你去大学。”关司墨把一摞试卷放在陈青面前，说，“自己掐时间，做完一起给我。”

陈青是上午十点拿到的试卷，下午一点就给关司墨送了过去，关司墨当时正在整理案子的卷宗，看见陈青抱着一摞试卷，有点讶异的问：“写完了？”

“嗯。”陈青说，“听力你没给我。”

关司墨点点头，让陈青把卷子放到一边，说一会儿就批。

结果一会儿变成一天，一天又变成三天，陈青再问起来的时候，关司墨直接说：“忘了，答案和卷子在我桌上，自己批吧。”

陈青知道关司墨忙，也没什么不悦的情绪，就问：“你高考多少分？”

关司墨笑了一声，说：“679。”

陈青“哦”了一声，从表情看不出这分数在他心里是高是低，反正问完就自己批卷去了，批完也没不吭声，还是晚饭的时候关司墨想起来问，陈青才说：“522。”

关司墨逗他：“怎么回事啊，这么点儿分呢？”

“嗯。”陈青似乎也对分数不满意，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很快就说，“我看书去了。”

要放在平时，那就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放在刚挖苦过陈青的关司墨身上，就难免让人多琢磨了一会儿。

关司墨稍微反省了自己，觉得拿高考的题去刺激初三的孩子实在没劲，于是后半夜，关司墨忙完手上的活就去给陈青重新判了一遍试卷。

陈青爱给自己压分，这事班主任跟关司墨说过，所有可给可不给的分陈青都习惯性给自己扣下，关司墨把那些加上，将将能高个十分。

但关键不是这十分，关司墨是判完卷才发现，陈青根本没写作文。

语文作文60，英语作文25，英语听力30，总共115分的题，陈青全给扣出去了，然后还剩500多。

关司墨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在智商上遭到了碾压。

关司墨咨询少年天才班这件事陈青是一周后才知道，那天陈青不舒服，提前回了家，正好关司墨出差回来，直接把一张报名表递到他面前，说：“填上。”

陈青两眼看完，没填，但跟着关司墨去了招生中心。

盛夏的天，陈青冷着张零下二十度的脸站在招生负责人面前，问：“学费多少？”

“基本学费一年八万，住宿费伙食费另算，但你这个条件的话…”那人推了推眼镜，说，“这样吧，你跟我来，你要是愿意给我们学校当长期模特，学费可以部分减免。”

陈青热的烦闷，看了眼关司墨，问：“可以走了？”

“……”关司墨只能起身，说，“走吧。”

这事说来尴尬，关司墨那天咨询的太急，没来得及问学费的事，要早知道一年八万，估计也就不折腾这一趟了。

那时候关司墨二十四五，正是又忙又没钱赚的时候，别说八万了，八千他都得掂量掂量分期付款。

陈青以为这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晚饭的时候关司墨又提起来，问他：“你想去吗？”

那是陈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发脾气，伴随着“啪”的一声摔碗声，把关司墨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