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荷乐两人大笑,商明漪细品,知道他们误会了‘喜欢’的涵义,在她这里,喜欢代表善意,不是爸妈不厌其烦试图教会她的‘喜欢’,那叫作感情,和高兴、悲伤、气愤一样,产自于一种激素。
她曾请导师易教授解惑,因为当时易教授正在研究爬行动物繁殖和宗族行为。
她说:“一名公科莫多巨蜥在与母蜥交\\配时,出现了另一只公蜥,于是两只公蜥开始争夺交\\配权,这种行为叫喜欢吗?”
易教授敲她的电脑,让她看自己,黑框眼镜后双眼睿智慈爱:“小水,你不能从动物这里理解感情。”
很遗憾,动物不是老师,人也不是。
情感导向下的一切自发行为,如分离失落、着急迫切、亲吻亲热等等,商明漪都花费大量时间去模仿学习。
正如她不理解冯笑说讨厌,冯笑和苑荷乐也不理解她说喜欢,公平。
魏参换气前已确定项链并不在监控拍到的入水点,他在水中来了个后空翻,按方才腾空时争分夺秒记下的方位,向导航指示的位置游去。
水草很厚,他必须用很大力气拨开,否则绕弯容易迷失方向,同时得小心水草绕脚踝和鱼叉。
在他三年级左右,班上流行恐怖故事,一名负心汉害女友溺亡,多年后重返旧地,心很大地还敢下去游泳,结果被水草给缠住,凉了,警察捞上来一看,嚯,什么水草,居然是头发。
这则故事给魏参带来很大童年阴影,他本来爱去水边玩,被魏安骂过一次后,再也不去了,魏安还跟妻子邀功,说是他的教育卓有成效。
再次换气后,魏参一举到达玳瑁猫面向的地点。
鱼叉奋力投掷出,势如破竹埋入泥沙,魏参屈腿下沉借力,整个人几乎与泥块贴脸,几番寻找,看到了一条似乎被水草缠住的棘鱼。
他将水草连根拔起,沙砾飘起来,水钻进眼镜,弄混了他的视线,魏参闭眼摸索,果然在鱼鳃处摸到了塑料袋的提手,他心中读秒,很快拯救了可怜的棘鱼,鱼挣脱束缚后摆尾飞也似地逃走。
睁眼一看,魏参发现始作俑者并非水草,而是塑料袋,以鱼儿在水中的强大推动力,小小一根项链的重量,不至于寸步难行,魏参一撩——居然没撩住。
塑料袋中的项链,牢牢缠在了什么东西上,而那东西深埋水底,难辨面貌。
随着最后一次入水时间加长,冯笑轻松摇摆的脚开始立正站稳,他盯着手环碎碎念:“再不出来脑缺氧啊,队长,悠着点。”
“喵~喵~”毛茸茸的质感在脚边徘徊,三人一同低头,苑荷乐大叫:“哇,怎么又来一只猫!我今天捅了猫窝了!”
玳瑁身材肥墩墩,吃得不错,毛发也油光水亮,它用商明漪的运动鞋足尖挠脸,商明漪蹲下去,揪它有个小缺口的耳朵,说:“放心哦。”
苑荷乐:“啊?你说啥?”
玳瑁乖顺给苑荷乐撸了几下便无情离去,扭着鸡毛毯子屁股,窜入岸边一位妇人的手提包里,妇人惊呼:“小浣熊!你怎么又乱跑!可吓死外婆了!”
“出来了出来了!“这次是游出来,是找到了吧?”“应该有,你看他手上。”
待魏参上岸,众人很清晰地看到了他手中的塑料袋,顿时爆发出喝彩,鼓掌,冯笑带着两人匆匆迎接,项链老人一激动,不顾阻拦也跑向延伸台,经理跟在后头追。
轰轰轰,跑得木板缝都缩紧了。
“队长,找到了?”
“老爷子慢点跑!小伙子啊,里头是不是有项链啊?”
围观群众大呼:“快打开来看看!什么项链!值多少钱啊!”
魏参如同一条鲛人浑身湿漉漉,雄躯上水珠滚落,流入人鱼线,泳裤裹着遒劲壮硕的大腿,煞是性感。
湖水气味不算好闻,他发泄般将破烂眼镜摘下,甩到地上,随后一言不发怒气冲冲,直奔商明漪而去。
冯笑愣住:“怎么了?”
商明漪手腕被苑荷乐扯着,注意力再次分散,她凝望那个波纹尚未平息的位置,一脸平静,完全不同于苑荷乐脸上激动的表情。
魏参死死盯着她,似要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肯给个回应,良久,老人等得着急,一把扯下塑料袋:“是我的项链啊,我的项链啊,我的老伴啊!”
他不知遭到什么打击,一屁股往地板上一瘫,再次嚎啕大哭,这次哭得比刚才还伤心。
魏参微愠,鼻子抽动,转向经理,长臂指向湖水中央。
“报警吧。”他沉声道,“水里,有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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孚林警察局,魏参最不愿踏足的地方。
做笔录登记信息,填下住址,接待女警拿着文件出去,过一会儿,局长曾华强进来了,国字脸,拿个公文包急急进门,热情跟魏参握手。
“是小魏,真是小魏!呵,长这么高啊,真好,真是好啊。”60多岁一线拼下来的局长,殚精竭虑老的快,说70也没人怀疑。
他一见故人之子,眼眶微红,连连感慨好几句,问道:“听说你已经退伍了?”
魏参:“退伍两年多。”
“早知道来我们局里,你这身板——”曾华强笑声爽朗拍他后背,“转业多可惜!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咱叔几个跟你爸当年的交情,比桃园三结义都不虚!”
魏参用手指跟他碰了碰:“回来过几天,待不了多久,不想麻烦。”
“见外了不是,怎么能说麻烦呢!多少年没见你了,叔家那闺女,玲玲,不记得了?你们小时候一起学排球的啊!现在长得也老高,天天在外头野,考什么跳伞证,关都关不住!你们这些孩子长得都好。”
曾华强招呼泡茶,一名便衣警察进来,说:“局长,现场还在摸排,尸体高度腐化,拉到医院太平间了,老王明天就赶回来,要问市里借刑侦吗?”
“先研判自杀还是他杀。”曾华强放低声音,交代安排开会的事项,等便衣离开,他还叫魏参去他办公室聊聊,魏参婉拒。
正好商明漪在场,不用白不用,便随口说:“这是我……朋友,她受惊吓了,我要带她回去,做完笔录就走,你忙。”
曾华强好说歹说拉着他加上微信,亲自送他们到大厅门口:“镇上多少年没发现无名尸了,没想到你一来,就撞上个大的,水库老板找人打电话,说是你助人为乐,怎么说,你小子也算继承老魏的衣钵了。”
魏参目光一敛,视线擦过曾华强的耳朵,看向大厅,正对门口墙上挂着面锦旗,忠于职守、德泽人民,忠和德字刺痛了他。
“不会继承。”魏参疏离地朝老局长点头,“我想活到80岁。”
两人跟随警车回的孚林镇,冯笑和苑荷乐去接奶奶,安顿好就回,从警察局到家步行约半个小时,魏参故意打开导航,音量调最大,与商明漪一前一后走出警察局。
才走一百米,魏参突然有点崩溃,手机被他握得很热,手心汗湿,他的灰色T恤后背也湿了。
怎么忘了她是个自闭症患者,这类人从不主动提不关心的问题,他们有自己的世界,哪怕在屋子里关一整天都不会说话,要让她主动开口,承认那些匪夷所思的行径,是不可能的。
魏参关掉导航,回头果然见商明漪在挨个数街道上店铺名的笔画,手缩在袖子里,露出一根粉色的指尖,对着招牌点啊点。
她数得很快,开心坊水果店,35划,李大鹏五金,35划,她的心灵得到慰藉。
下一家叫六六,卖女装,商明漪看到它迅速跳过,换到街这边来,全神贯注,连魏参不见了都没发现。
魏参隐藏在巷子口,等商明漪一经过,闪电般将人拉进了巷子!
半下午的西晒日光掠过奶茶店支出去的玻璃窗,绿色的窗花像一颗颗青苹果硬糖,蜂巢状,映在魏参的右脸。
他似乎想把她看穿,审视着商明漪,眼神庄严、凝重,不是那些所谓‘正常人’常表现出的怜悯或好奇。
商明漪痴迷地数糖果数量,直到魏参都不自在了,她轻轻摇手腕:“你的力气真大。”
画外音是你可以放开我。
她不会说你弄痛我了,因为她悄悄猜测,这不是魏参的本意。
魏参“嗯”了一声,但没放开。
他有意释放更多的力道,拇指压住中指的指尖,一点点圈紧,心烦意乱中,脑子里自动冒出来:和最大号军用警棍差不多细。
“我家在哪里。”魏参说道,他想当面测试能不能唤醒软件。
空气很安静,气氛很诡异,偶尔一辆车从街道驶过,狭窄的巷子如同一道顶天立地的门,囊括出夏日小镇的风景。
商明漪耐心等了十秒,然后同情地说:“我从四岁开始就不会忘记回家的路了。”
魏参回想【猫步达】第一条推送消息,白猫导游,对,那只猫是商明漪养的宠物,今天桥下也出现了猫——
魏参浑身的气血上涌,想到一个荒谬的可能性:“你在这些猫的身体里植入了芯片?!”
“什么芯片?”商明漪迷茫,目光再次无法聚焦,被墙后的一幅涂鸦画吸引。
现在去哪里找猫?没有证据,唤醒不出来软件,商明漪大可以凭借她的自闭症否认,甚至哪怕现在她尖叫一声,说魏参欺负她,也不会有人怀疑。
“小苑说,你家里有个猴子手臂标本?”魏参旁敲侧击道,“我找到项链的时候,它就缠在尸体的手臂上,能不能请教下,这算是巧合吗?”
他暗自隐去了【猫步达】的作用。
除了逝者或可能存在的凶手,不会有第二人知道那块湖底有什么,他暂时不想轻易给商明漪定罪。
商明漪:“那是师兄送给我的,他住在标本里,我们经常讨论论文。而且,那是猩猩,没有尾巴。”
她决定用妈妈安慰她的方式安慰“受惊”的魏参:“尸体和人是一样的,你不要害怕,你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才应该害怕,其他时候,都是外在刺激、文化认知带来的不安全感,你的肾上腺素、血压在欺骗你。”
魏参嘴角抽动,压迫性地靠近:“最好不是你在欺骗我。”他终于放手,警告道:“装神弄鬼,藏好你的狐狸尾巴。”
“孚林镇没有狐狸。”商明漪撸起袖子,不出意外红了,她细细观察那一圈红痕,朝魏参伸出三根手指:“现在我有三个选择。”
被一个男人拉进巷子,妈妈教她要报警,跆拳道教练教她踢对方裆部,电视剧演的是含羞带怯地亲对方一口。
好难抉择,这是个难题,她的解题条件不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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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