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周密的判断,她没有魏参那么大的力气,于是她照葫芦画瓢,先是抬眼与魏参对视,牢牢盯住,把他盯得眼皮垂下,飞速朝左下角瞥了眼。
魏参抱胸往后靠墙,不知为何,心虚。
明明他才是那个被耍得团团转的人,出于人道主义,他不打算对弱势群体施以强硬手段——所以他心虚个鬼啊!
商明漪心里十分满意,把魏参的右手拽过来,手腕有处针尖大的破皮,便扔掉,换左手。
一碰魏参的手他就会石化。
她心不在焉在那根脉搏有力跳动的小麦色手腕上咬了一口,柠檬肥皂和消毒液味,她有些嫌弃,龇牙又咬一口,确定红了,扔掉很重的胳膊走出巷子,继续数奶茶店的店名笔划。
门外的风景,商明漪站在热闹的大街上,仰头,眼睛里有股执拗、坚持。
却孑然一身。
晚上,冯笑他们带着奶奶烙的蔬菜饼回到孚林镇,油汪汪的白菜粉丝薄饼,切八刀,每一角都卷起来,刷上门口超市买的老干妈鸡块红油,商明漪吃了三块。
“奶奶让你别去乡下了,给你折腾的。”冯笑说,“观音湖是有点玄乎,我跟慧圆大师提了一嘴,他让你最近离水火都远一点,奶奶千叮万嘱啊,别抗旨。”
魏参不置可否:“离远一点,所以?我今天不就碰了水。”
平常家里也不开火,不是外卖就是下馆子,魏参忽然想起房子空置多年,燃气早就停了,不知道有没有销户,他点着手机,思考要不要去燃气公司,干脆把户头停掉。
打了个饱嗝,商明漪推开椅子站起身:“我吃饱了,我要回去写论文。”
苑荷乐哦哦哦地放下筷子:“你是要洗澡吗?等下我啊,我点了奶茶和点心,你要不要吃完再洗?”
“我不吃。”
商明漪摇头,在手机上戳戳,过一会儿,苑荷乐微信收到个红包,点开,88块,她吓了一跳,赶紧又发了108回去,嚷道:“你给我转钱干嘛?伙食费?都怪你冯笑!”
天降一口大锅,冯笑一边挖老干妈瓶底扒拉鸡块一边喊冤:“关我什么事,我又没让她交钱!”
“我妈妈今天问我一天吃了什么,她算的价钱,让我每天都给他转这么多钱。”商明漪一指魏参,“她说别人照顾我是要收费的,但是给太多,别人一定不会收。”为了提高可信度,她紧急补充一句,“她还让我不要说。”
三人:……
魏参晚上不打算收拾碗筷,努努嘴,递个眼神给冯笑:“你收拾。”
“把钱转给我吧。”这是对商明漪说的,她没收红包,钱还在苑荷乐这里,苑荷乐眼珠子一转,火速给冯笑转账2888。
冯笑:“什么币种啊汇率逆天,摆阔啊。”他不甘示弱,往椅背上一靠,大手一挥给魏参转了5888。
魏参:……
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猫饼。
苑荷乐给男友发去一个[大拇指点赞],冯笑回[?],苑荷乐:行啊,脑袋转挺快,GET到我意思了。
她对魏参说:“魏队,预收这么多,就应了照顾人家的事儿呗,少说先来个二十天。明漪,回头我找你结账哦。”
冯笑发来:[?这个意思吗?]苑荷乐:[二胡傻逼.jpg]
魏参看着对话框,习惯性地用手指上下滑。
他在湖京租了一间商住LOFT,跟住在三环的冯笑隔十万八千里,救援队有企业赞助,刘咏给他俩都留了宿舍,冯笑当然不住,魏参则只有需要集体出差的前夜才去住。
红尘如梦,光怪陆离的城市,魏参的落脚点就那么几个,冯笑坚持不懈地怂恿他去酒吧猎艳,此类消息一律无视,任务相关的他就简单回个[知道了]或[嗯]。
魏参打开二维码,敞开给商明漪:“加下我。”
冯笑两口子转账收钱不亦乐乎,清脆的铜钱声叮铃铃,商明漪则乖乖等回话,不催不着急,这时伸手一嘀,加上了,又要给魏参转钱。
“不用转。”魏参站起身,“我和小苑换下。”
还在谴责冯笑的苑荷乐满脸问号,魏参进屋去把他床的麻将凉席和薄毯卷了卷,走回客厅,平心静气:“收了钱,就要办事,我去你家照顾你。”
冯笑还奇怪,点开手机,没收钱啊,他正欲开腔,苑荷乐猛得窜过去捂嘴,拼命暗示:[嘴巴给老娘闭紧点!]
商明漪家里空荡,浴室物品还算齐整,放暑假后,父母带她回老家,每天在道觉寺后山研究虫蚁鸟兽,一切从简。
“猫呢。”魏参进门放下铺盖问道。
“它有点累,去陪它最小的孩子了。”商明漪在柜边站定,准备重复昨日和苑荷乐说过的话。
“这你都知道?”
想到苑荷乐就是被里头的东西吓个半死,魏参不禁打量这造型简单的隔板柜,边缘平滑圆角,很安全,也很难搭手。
明天早上,里头会不会冒出点什么头骨、大腿、头发之类的玩意儿。
“你一个人去洗澡,我这里不用管。”他没等商明漪发话,手搭上门板,“你妈妈应该教过你,男女有别,另外,不要锁门,放心,我不会闯过去,实在不放心,你就把手机带进去,有问题随时喊她过来。”
商明漪:“我能自己洗。”她手刚抬起来想帮忙,魏参闷声道:“你出去吧。”
有冯笑的经验,魏参对柜子重量有心理准备,他双臂发力,咬紧牙关:“浴室记得开换气——嗷!”
哐!
右脚惨遭痛击。
“什么东西!”魏参忍着不抱脚哀嚎,将柜门啪嗒啪嗒重新关一遍,没好气地定睛一看。
自身后袭击他小腿的不就是白猫么,说好的它不在家呢!
商明漪踢了下猫咪的屁股,低头瞪它:“你害人了,道歉。”
白猫赖在她脚下求抱,没被安慰,反而遭了一通训,本来就不舒服的一天更不舒服了,它不情不愿地蹲到魏参的脚背上,用软软的肉垫和38.5度的体温温暖他。
“喵……喵……”叫声山路十八弯,尾音嗲嗲的,面对商明漪撒娇叫求原谅。
“现在是夏天。”魏参吐出一口浊气,脸色铁青抽出脚,“是不是冰敷会更有用一点。”
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天。
魏参洗完澡出来,客厅没见商明漪人影,看一眼手机,队群每天都聊得热火朝天,没什么艾特他的消息,日子平淡如水。
这样最好,世界不需要他,说明世界过得很好。
他擦干头发换鞋,到前院去找人。
玄关有面扇子形的窗户,方便主人观察院子情况,窗户外头就是花架,秋千的钢索结构都被花藤遮住,宛若银河垂下的两条带子,镶着银色的星光,将单薄的商明漪包裹在其中。
月亮星辰如同与她有个约会,如此祥和静谧,让人不忍打破。
魏参站在玄关,隔窗凝视那个背影,手中半湿的毛巾散发着商明漪同款兰花香。
如果商明漪没有得自闭症,她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呢?和所有美丽女孩儿一样拥有无数追求者,家境优渥,父母宠爱,长相身材无可挑剔,学历能筛掉一大波门不当户不对的男人。
那样的她,一定不会给人绝望的孤独感。
魏参走进这场星月的约会,声音放得很轻:“你要写到几点。”
手腕似乎被晚风吹醒了,下午鲜活的刺痛感复苏,他有点烦,手往睡裤口袋一插,看起来像在埋怨。
“嘘。”商明漪本来手指翻飞,没注意到魏参的脚步,她手按住键盘,无奈地小声说道:“你不要吵。”
魏参皱眉:“不好意思,我只是来提醒你,我一般十一点睡觉,不熬夜,如果你有熬夜的习惯,最好回屋里去,玩手机写论文没人管你。”
商明漪奇怪地看他:“我不是说你吵。”
“无所谓。”好心当做驴肝肺,就应该微信说一句算了,魏参丢下一句:“明天六点起,去乡下。”转身就走,被商明漪叫住:“你奶奶让你不要去乡下。”
魏参身形高大,像大闹天空里守南天门的天兵天将,把商明漪眼前所有的光亮都堵住,她想了想,问:“你都不听大人的话吗?”
大人?魏参笑了,却不是被逗乐。
这个前院曾经也充满欢声笑语,邻居家的哥哥人很好,给他送过竹子做的笔筒,上面刻了几个字:学习进步,天天快乐。
这一切都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小朋友,我三十多了,家里只有我一个大人。”魏参说,“你什么时候搬来的?是不是16年前?要是你妈跟你说过我家的壮举,也许你会聪明地不问我这个问题。”
商明漪不说话,她的论文卡在一项对照组的系数,怎么算都得不出正相关的结果,阻碍了下一步论述,她点击关机,选择专注和魏参交谈。
“哦,我不知道哪里说错了。”她道歉得比白猫可熟练多了,“对不起,你不高兴,就不用回答我这个问题。还有,你的情绪只是——”
“只是激素作祟,只是身体机能在操纵是吗?”魏参厌烦地伸手叫停,“收收你的论调,你为自己总能保持平静而自豪是吗,我们这些愚蠢的高中生都情绪起伏大,您担待点。”
商明漪道:“我没有情绪。”
电脑关了,她的CPU开始狂转,在猜测、理解别人的心思这件事上,她足够敏感,但没有很好的解决方案。
就像一道万变不离其宗的数学题,仅改动一个数字,她就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