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十二年,一个春风正暖的时节。
大朝太子朱怀因抱怨了一句东宫殿阁过高,柱子腐朽,夏暖冬冷实在住不舒坦,被盛宁皇帝朱懋叫进奉天殿怒斥一番贪图享乐,难成大事。
太子正值十九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据理力争道,圣人若治国,连住都住不舒坦,何谈有心安邦定国?
盛宁皇帝是个文人,被气得两眼昏花,不愿与他多说,袖子一挥去乌衣巷请来了他的老师言老太傅。
言老太傅已经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闻言颤颤巍巍被正在翰林院当值的小孙子扶进了奉天殿。
他一生教过两任太子数位皇子,还是头一次碰上朱怀这么个楞货,一路上走的脑袋发晕,还不忘问一句,“皇上还好吧?”
言筠扶着爷爷,想到朱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道,“谁知道呢。”
言太傅其实没必要来奉天殿。因为盛宁帝左不过是说不过太子想找个人发脾气,他这太子太傅教不了孩子,当个天子撒气包还是可以的,横竖这气度不能丢。
所以等走到玉阶前,言老太傅甩开言筠的手,挺直了脊背,最后抖了抖锦鸡补服,正待大步流星跨入殿内,一只端砚就飞了出来,直直落在了言筠那身朱色官袍上,染黑了一片。
殿宇内,盛宁帝气急败坏的声音振聋发聩。
“你既觉得修殿建府不需多少银子,那朕今日就拨你五百两,限你三月内修葺完嘉王府。朕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在这大言不惭!给朕滚!”
言老太傅一愣,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见那杀千刀的太子在盛怒的皇帝眼皮子底下真的蜷成一团滚出了殿门,直接滚到了他脚底下。
然后被一只黑色的靴子顶住了。
言筠背着手,满身都是狼藉的墨汁,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荒唐一幕,正对上太子殿下无所谓的笑眼。
朱怀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眼角眉梢傻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太傅,又十分兴奋地拉住言筠大声喊了声阿筠。
自言筠听了自家老爷子话做了太子伴读,后又考入翰林院成了史官,他一直觉得朱怀是个傻冒。
比如他听了御花园闹鬼传闻吓病了几个公主后,非得隆冬三更半夜守着看有无鬼怪出现,最后只逮到一窝秃毛鸟,还把自己冻得大病一场;再比如盛宁帝谒皇陵时由他掌政,听闻河间疫病,也不请旨就带着京中医者亲赴,这回自己倒是没染上,但水土不服,愣是吃不进东西瘦成了竹竿。
再比如说,他一直对嘉王府的过往好奇不已,结果问遍了御史言官也没有个结果。
嘉王府是大朝至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异姓王府。在乌衣巷入口第二家,朱门黑瓦,仿魏晋曲水流觞,竹林环绕,处处都是书不尽的风流。
这里原来是德元朝开国将军定侯祝豫的府邸,后来传给了祝豫之子嘉王祝襄,再往后似乎就没了什么消息。
而自成襄帝乃至盛宁帝,都下了一道圣旨。这处位于乌衣巷的宅邸永世不赏功臣,且年年由户部修缮维持原貌,以此惜怀祝氏定国之功。
此时朱怀站在朱门下,第三百八十一次问言筠,“你真不知道东南之乱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吗?祝循如真的是嘉王之子吗?”
言筠仰着脑袋看天,也是第三百八十一次无奈地回答他,“太子殿下,我是史官,书上没记的东西我不知道,毕竟小的也不是贡院口卜卦算命的。”
朱怀有些失望地推门进去,出乎意料这里并无多少尘土,像是常年有人打扫一般,径直的门厅两侧放着兵器架,刀锋并未锈蚀,还散着阵阵寒光。
将门没能留后是件极为可惜的事,朱怀拔起一杆长枪掂在手里,他也说不准自己为何对祝家一事这般执着。
也许是他幼年习楷书写的乱七八糟,听头发花白的言老太傅随口说了一句“这褚楷还是祝循如当属第一”的时候。也许是他偷摸溜出宫来乌衣巷找言筠玩,结果看见言老太傅站在嘉王府门口悄悄地抹了抹眼泪的时候,他对“循如”和“祝家”的兴趣一下到了顶峰。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三代将门,平叛战死,却不肯在史书上留下自己一星半点痕迹,究竟是为何不要这满身功名?
祝循如又究竟是不是嘉王之后?
少年人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于是他拖着言筠去问混了三朝的言老太傅,结果一向宠着他们的小老头在这件事上总是回避不语。
他只能忽悠言筠去翻他爷爷的书房。
朱怀想得很简单,若言老太傅与祝循如是故交,定然会有书信往来。言筠最终被撷芳殿的藏书收买,前几日真去做了这缺德事儿,没曾想真有了收获。
太傅府的书房里有一摞已经泛黄发脆的信件,皆被言老太傅仔细摊平折好放在一处小匣子里。
言筠做贼一样,紧张得双手都在微颤,打开匣子就像是翻开了爷爷年少的时光,也在里头找到了朱怀最在意的那两个字。
这些信件来自五湖四海,有的是飘逸的褚楷,有的是俊雅的王行,落款或是循如或是然觉。可惜里头没有提起祝氏,只讲了了山川河流,各处轶闻雅事。最后几封稍新一些的都来自太湖梅里。
“循如。”朱怀抓着那杆抢,默念道,“循道无常,只求自如,真是个潇洒好名字。”
言筠则对另一人兴趣大点。
他曾不抱希望地随口问了翰林院的老大人“然觉”是谁,谁知对方嘿了一声道,“你去翻翻《大明状元录》。”
于是言筠去了。他在那些陈旧的文字记档中中翻到了然觉的生平,知晓了他姓晏,单名闻,善王行,然后几乎是屏着息读完了晏闻当年金殿夺魁的文章。
“然觉也好听啊,晏大人可是承泽年第一个状元,孝心也好,在平步青云之际淡泊名利,辞官归隐。”
言筠也不知道自己在和朱怀比个什么劲儿。“我问过老翰林了。他们都说晏大人不仅文采斐然,现在金陵城里提起他,还有人记得当年他登科打马过长街的模样,说是一百年都出不了这么俊的公子,说得我也有点好奇。”
朱怀不服气道,“嘉王可是有名的美男子,他夫人亦是声名赫赫的周大美人,若他二人真有一子,肯定比那个酸溜溜的晏状元英俊潇洒。”
言筠懒得和他辩,毕竟谁也没见过循如和然觉,再争下去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他道,“说不准有画像呢?咱们找找?”
朱怀兴奋了,“说得对!”
二人全然忘了是来替户部勘府邸修宅院的,像是寻宝一般在偌大的府邸寻找起来。
日落时分才双双累瘫,毫无顾忌地坐在了地上。
“这事儿不对。”朱怀喘着气,“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啊。”
“废话。”言筠也喘气,“嘉王的东西都送到洞玄观供奉香火去了,当然什么都没有。”
朱怀瞪大了眼睛,“那你还让我找?”
言筠无奈,“你也没反驳我啊!”
自古一物降一物,朱怀自知说不过言筠,他仰面躺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嘉王府高大的梁顶。
忽然他将言筠从地上扯起来,像是憋着一口气道,“走,去梅里!”
狗子:再来一百年我老婆也比我好看。
小怀和小筠像极了那个互撕到最后发现自家idol是一对的倒霉毒唯。
ps:小言大人曾经也是想走遍山川河流的呀~还是被命运困住了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5章 番外一:烟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