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烧不起来,那孤呢?”君寄卿信步入屋。
和蓁终于失去了强装的镇定,她一下子瘫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步步逼近的君寄卿。
“新妇回门,你...你怎会...”
君寄卿不去看伏在地上的和蓁,拉过宋佑安,从头到尾细细地看。
“父皇礼重国公侯,新妇回门特允孤陪同,你有何异议?”君寄卿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盏,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你该庆幸太子妃无事,否则,你以为你有几条命?给孤全部带走!”
随行的侍卫将李夫人和和蓁拉起,推着搡着离开了驿站大门。
驿站老板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抹了一把额上的虚汗。
这太子,当真是得罪不起。回想着君寄卿离开时的那张冷脸,驿站老板咂嘴。他掂着刚刚那位女子丢下的荷包,一狠心关了驿站,决议先躲半年,避避风头。
……
紫宸宫,玉贵嫔跪在大殿正中央,涕泪横流。
“陛下怎可听一妇人言,就定下妾的罪。陛下,妾无辜啊!”玉贵嫔死死拽着承昭帝的衣摆,“陛下,妾陪了您二十一年,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啊陛下!”
承昭帝就这样看着伏在他脚边的玉贵嫔:“你瞧瞧你现在,哪还有一丝贵嫔的样子,更像是那做小伏低的娼妓。”
他的话没有一丝情绪,仿佛面前的不是自己的妾室,即将被害的也不是自己的儿子,只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过客。
玉贵嫔身后的李夫人不住的颤,和蓁早已被乱棍打死。
祺贵妃坐在一边,看着相依的宋佑安和君寄卿,失声哂笑。
她捏着从李夫人身上搜出的荷包把玩,漫不经心:“玉贵嫔与李夫人真是姐妹情深啊。李夫人,你赌上全家性命也要谋害储君,当真是胆子不小。”
李夫人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张开口只能说出几个不完整的词:“臣妇...臣妇不是...”
祺贵妃嫌弃地翻过眼,不去看那心比天高,胆比鸡小之人,起身冲承昭帝一礼。
“玉贵嫔说自己被冤枉,那这荷包如何解释?”祺贵妃挑起玉贵嫔的下巴,绽开一笑,“若要还你清白,也容易,只要你肯试了这药,本宫和陛下自会信你。”
她挑眉,眼尾上扬,美艳的脸让玉贵嫔更生嫉妒。
玉贵嫔死死盯着祺贵妃,恨不得将她生吞入腹。
“你这个毒妇!”玉贵嫔情绪激动,不停地喘着气,“你独占陛下宠爱,让宫中众妃嫔独守空闺,你的儿子是太子,侄女是太子妃,你有什么不满意?你既然想害太子,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只是可惜你那亲生儿子,文韬武略却早死,这是你的报应,报应!”
玉贵嫔近乎疯癫,“啪”的一声,她的脸上烙下五掌红印。
“玉贵嫔,你疯了。”祺贵妃这样说,和之前一样语气散漫,仿佛玉贵嫔所说并不是她。
承昭帝就这样看着,不加阻止。
“我疯了?宋霖,你受宠,你不知道女儿从小在身边不断地问‘父皇为何不喜欢我’的苦楚,你如何回答?如果是你,你的女儿生下来就没有父爱,你在宫中多年只堪堪是个贵嫔,你的女儿下嫁不受夫家重视,被认为是剥夺了驸马的仕途,至今连个封号也无,宋霖,我就不信你心中无怨!”
祺贵妃像是看着一直垂死挣扎的蝼蚁,带着上位者的矜贵。
她并不将玉贵嫔的控诉放在心上:“玉贵嫔,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玉贵嫔神色一顿,忽做讥言:“小人之腹?是啊,我都快忘了,是你当初从我身边夺走我的女儿两年!活该你的孩子一个个都夭亡,因为你才是真小人!这是报应!”
祺贵妃眼底的杀意尽显,她一个眼神,身后的宫人便捧着轻托上前。平托上是滚烫的茶水,祺贵妃解开荷包,一瞬间,荷包内白粉倾泻,入水即融。
“按住她。”
身后的宫人齐上前去,祺贵妃两指掐着玉贵嫔的下颔,迫使她不得不张开嘴。滚烫的茶水就这样进了玉贵嫔的喉咙。
“玉贵嫔,你不该让你那好姊姊接近本宫,意欲将谋杀太子之罪嫁祸于我。而如今你更不该提起我逝去的孩子。”
玉贵嫔伸出手指,她死命地扣向自己的喉咙,想要将茶水吐出。可惜一杯滚烫的水下肚,她的唇舌几乎要溃烂。
此刻惊惧加之身体上的疼痛,让玉贵嫔已经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欲开口,可唇舌的痛楚让她只能发出“啊...啊...”的嘶叫。
不足一刻,玉贵嫔便七窍流血,暴毙在紫宸宫。
宋佑安眼睁睁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可怖。可她不得不拿出身为太子妃所要有的庄重,不管脸色如何惨白,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全身的血液仿佛凝结般,宋佑安只觉浑身发冷。
祺贵妃转身,笑盈盈地望着承昭帝,好似方才下令灌药的人不是她:“陛下,妾自己做主处罚了您的嫔妃,您可会怪妾?”
承昭帝拉过祺贵妃因溅到烫茶泛红的手,心疼地揉了揉:“这整个后宫都归爱妃管,一个恶妇而已,爱妃高兴便罢。”
做了他二十一年的妾室,如今只唤得一声恶妇,可笑可笑。
李夫人早在祺贵妃将烫茶灌进玉贵嫔口中时晕了过去。殿中的宫人仍然垂头侍立,没有人在意这里死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在这宫里死的人、流的血太多,不过一位不受宠的妃子而已。
他们冷漠、甚至是麻木,没有人为玉贵嫔伤心,或者说,可能会为玉贵嫔伤心的人,为玉贵嫔尽力与外界联络的和蓁,早在先前就被乱棍打死了。
也许就连玉贵嫔的女儿,那位所谓的三公主知道了,也只会埋怨玉贵嫔办事不力,断送了自己儿子的太子之路。
承昭帝冷眼看着玉贵嫔已经发凉的尸首,语气淡漠:“了了葬了便罢。她不是要为他那小外孙争?那朕便封他个锦王,不日便迁往封地锦州,至于李家,谋害储君,抄了便是。”
总是这样,帝王的一言,哪怕是一句玩笑,就掌控着成百上千人的生死。无人在意锦州那苦寒之地,不过六岁的孩童没了父母的庇佑,如何能活到成人。
就连他名义上的外祖,也根本不在意。
……
东宫,君寄卿遣散了内殿的所有宫人,和宋佑安同坐榻上,他将头靠在宋佑安的肩上,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神情。
“佑安,所有人都想要我的命,秋狝那次是,这次亦然。”
君寄卿耸动着肩,不知道是哭是笑:“我从小就没见过父皇几面,他只喜欢大哥,柳妃也只会疾言厉色,让我勤奋读书,用功习武。没有人在意我高兴与否,就连下人也都是些见风使舵的,谁会真正关心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皇子呢。”
君寄卿讥笑出声,眼泪却沾湿了宋佑安的肩。
他看起来是这样的脆弱,卑微。他终于卸下伪装,在自己的爱人面前,亲手撕开连着血肉的痂。一瞬间,鲜血尽流。
“父皇忌惮我,我便装作纨绔,祺贵妃厌恶我,我便尽少与她见面。佑安,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了。”
宋佑安垂眸,揽着君寄卿,一颗心狠狠揪起。
“佑安,后院那些人,我一个也没碰过,我只有你,我只有你。她们穷的吃不起饭,在街头被恶霸欺辱,无人出头。她们像是可以被丢弃的玩意,如果我没将她们带回东宫,她们要怎么活?可是,我也像是个没人要的玩意,没人收留我。”
一言一语,如一刀一剑。君寄卿的那颗心早已破败不堪。
“佑安,我从没碰过他们,我不脏。周玉莹给我下了迷药,我也是自己解决,我干干净净的。佑安,我只爱你。”
宋佑安轻轻拍着君寄卿耸动的肩,只能不停的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她知道什么呢?她不知道每一个寒冷的冬夜,缺少炭火的君寄卿如何蜷缩着入睡,她不知道君寄卿捱过了多少寂寥的秋,她不知道君寄卿汹涌又隐忍的爱。她从来都不知道。
君寄卿的前十四年就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偷,窥视着别人的幸福,窥视着明媚张扬的宋佑安。
在无数个想要自尽的夜晚,他总是能想起宋佑安,想起那两颗元宵。他看着宋佑安对祺贵妃笑,对君尚卿笑,对承昭帝笑,对所有的人笑。他只能躲在阴暗的一角,看着生在阳光下的宋佑安。
他不好,他配不上这样好的她。
他看着宋佑安和君尚卿嬉戏打闹,看君尚卿为宋佑安簪花,看君尚卿送宋佑安小兔,宋佑安笑得眉眼弯弯。他嫉妒,他嫉妒得要发疯。
他想,要是君尚卿死了就好了,要是宋佑安眼里只有他就好了。
他好像病了。
“佑安,我是真的爱你,你能不能也爱我一下下,哪怕就一下,或者只喜欢我一秒也好?”君寄卿的话带着乞求。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算了,你还是不要喜欢我了,这样的我,配不上你的喜欢。”
君寄卿自嘲,泪水糊满了他那张被上天眷顾的脸:“你演戏骗我也没事的,佑安,我只要你高兴。”
宋佑安辨不清他的话几分真假,她不敢拿出她的整颗真心,今日玉贵嫔的惨相还在她的脑海中,迟迟不肯散去。
她赌不起。
她一声声地唤着“殿下”,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低头看去,君寄卿的脑袋歪下,阖上了眼,泪痕在脸上斑驳,一双凌眉蹙起,睡得并不安稳。
宋佑安无奈地将君寄卿平放在榻上,为他掖好被,起身欲离,衣袖却被攥住。
“别走,别离开我。”
君寄卿左眼的泪滑过鼻梁,重重地砸下。
宋佑安走不成,只能又坐原处,没听见远方和宁宫花瓶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