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佑安对上君寄卿担忧的眼,摇了摇头:“殿下,妾没事,就是想家了。”
“以后在我面前,你不必称妾。”君寄卿眉头紧锁,他第一次觉得妾这个字眼这样刺耳,“你就是你,不必自贱为妾。”
宋佑安含着笑应下。
她不信皇家有什么相濡以沫,永结同心。她只求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便罢。至于君寄卿,她便看做个太岁爷,逗他开心。
即使如今的君寄卿看起来是那么喜欢自己。
宋佑安一直不明白君寄卿的喜欢从何而来,在她的记忆中,自己似乎没怎么跟这位太子殿下见过几面,只是隔着人群远远的见过,或是不经意间地擦肩而过。
但她感觉的出,君寄卿的这种喜欢不像是逢场作戏,甚至可以说是小心而隐忍的。
……
侯府门前的那对凤凰彩灯一直没有取下,随着和暖的春风摇曳。门口宋崇武夫妻二人连同宋子让抻着脖子张望,隔段时间就要派人前去探看。
六匹高头骏马终于带着金銮车影影绰绰地驶来,最终稳稳地停在侯府正门前。
“臣携家眷拜见太子,太子妃。愿太子,太子妃本枝百世,福泽千秋。”宋崇武一行跪地行礼,声音浑厚却颤抖。
宋佑安眼含热泪,连忙扶起见礼的双亲,双唇颤的说不出话来。宋夫人将宋佑安搂在怀中,她想像先前那样抚着宋佑安的头来安慰,伸出手,却只碰到冰冷的珠翠。
宋夫人再也忍不住,伏在宋佑安肩上,无声地哭泣,泪水濡湿了宋佑安的罗衫。宋佑安拍打着宋夫人的背,就像小时候宋夫人在她哭泣时拍打的那样,从上到下,一下又一下,缓缓地,轻轻地。
屋内铜色的香炉燃香,青烟笔直的升顶,又淡散在空气中。
君寄卿在前堂与宋崇武父子二人谈论朝堂中事,宋佑安被母亲带进里屋。
合上那木门,宋夫人红着眼,拍了拍手中握着的的宋佑安的手,不发一言。
“阿娘不必为女儿忧心。”宋佑安强撑着扯出一抹笑,想让宋夫人放下心来,“殿下对女儿很好。”
宋夫人含泪摇头:“现今很好也莫要沦陷,承昭帝如此宠爱你姑母,可还不是...”
宋夫人的话戛然而止,又落下泪来。
“那皇宫便为牢狱,身上的荣华便是桎梏,可怜我儿。”宋夫人掩面低泣,“阿娘生你时,有道人来家,道你是福厚命薄之人,阿爹阿娘燃了一夜的灯,为你取下佑安这个名字,只愿能保佑你一生平安,如今看来,竟还是躲不过命数。”
这还是宋夫人第一次提起宋佑安名字的来由。
“菘蓝今后就跟着你,阿娘也放心。她是我从破落医馆救下的,医术了得,又曾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懂事理,有分寸,也能多帮衬着你些。阿娘只能替你打算到这了。”
宋佑安拥着宋夫人,也难以自持声音哽咽:“不会的,女儿不会的,女儿还要陪阿爹阿娘百年,莫听那什子江湖道人胡说。”
宋夫人已哭成了泪人,说不出话。
承昭帝既有心废太子立那君予卿,那原先的太子呢?君予卿当真能心胸宽广到对前太子君寄卿毫无芥蒂?当真能对君寄卿放下心来?
不会的,皇家哪有什么兄友弟恭,不过都是扮猪吃虎。就连当今承昭帝继位后,也在暗中将他那被废为庶人的弟兄赶尽杀绝,上上下下无一活口。
宋夫人怕得极了,她怕自己的女儿落得如此下场。
所谓雕栏玉砌,不过是金玉打造的笼,锁住千万女子的身,将其化为囚莺。任凭她如何展翅,也不过是落得一地玉羽,难以逃出生天。
宋夫人整顿好仪容带着宋佑安走出里屋,只听宋子让起身,情绪激动的对着面前的君寄卿。
“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就要看着宋佑安陪着你去死吗?!”
君寄卿小口小口地啜着茶,他冷眸扫过,瞥见刚出屋的宋佑安,眸中冰雪顿时消融。
宋崇武拽过粗喘着气的宋子让:“殿下面前岂由你放肆。”
“无妨,舅哥所言有理,我确实该考虑考虑。”君寄卿的眸子紧盯朝他走来的宋佑安,含笑起身,“在此良久,实在不合规矩,本宫便携太子妃告辞了。”
宋夫人不忍:“不能用过午膳再走吗?”
“岳母请留步。”
宋夫人颤颤巍巍地扒着门沿,眼看着马车驶离。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宋佑安靠在柔软舒适的马车靠垫,再也没了这几日强装的样子,脆弱令人生怜。
“殿下,我求您件事。”宋佑安依然闭着眼,她享受着君寄卿对她的喜爱带来的所有殊遇。
“你曾说你我夫妻一体,不必求我但说无妨。”君寄卿垂眸,他也不忍让宋佑安这样早离开,可是宫中有规定,新妇不能在回门时留膳。
“可否晚些回宫。”宋佑安睁开眼,那双本不该死气沉沉的眼,如今却显得灰蒙蒙的。
君寄卿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揪痛,他忽然在心里想,将宋佑安这样束缚在自己身边,当真是对的吗?
“我想去城西的那家驿站看看。”宋佑安道,没有一丝情绪掺杂,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同在马车中的君寄卿。
离开宋府,宋佑安不想不顾自己意愿,再去勉强自己让君寄卿开心。她累了,这位客官的心,她填不平。
她受着君寄卿的爱,却在心里反复将其推翻。
或者说宋佑安根本不懂爱。她享受着父母、兄长的爱,她想不到会有人缺爱到如此地步,一点爱意的施舍就会让其发狂,偏执的想要将那一抹爱意永远私藏。
梦中的少年说的没错,她只适合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宋府小姐,什么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她如今只觉得疲惫。当初的随口一言,谁曾想竟一语成谶。
君寄卿没有异议,命车夫更改了方向。
他可以给宋佑安他的一切,只求她能在他身边。
君寄卿从没想过,这种偏执到近乎疯狂的执念是否会害了宋佑安,他不想身边没有人陪,没有自己爱的人陪。
……
城西的驿站冷清的很,将至用午膳的时间。
白芍扔上一荷包细银:“掌柜的,我家主子想打听个事,今日二楼西南角最末的那厢房可有人了?”
那老板掂量两下荷包,顿时喜笑颜开:“那厢房最不见光,我给姑娘挑个好的。”
“不必,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白芍神秘一笑,拿出君寄卿的符令,“想必老板也是个聪明人。”
“这...”老板瞥了一眼那令牌,咽了口唾沫,“那厢房每逢五、十,是留给一位贵人的,每日只待半个时辰,今日正巧初五,只是现下还不见人来。”
白芍了然,她的笑中掺杂着安抚的意味:“您不必紧张,只是在那屋中藏几个人的事,老板做了那么些年生意,这楼中必然有些玄机,事成必会重谢,只是不知老板肯不肯?”
白芍用指尖轻点了两下桌上令牌,又不动声色地收进衣袖。
老板叹了口气:“只求你们不要供出我来。”
……
宋佑安藏在厢房的木柜中,只能透过唯有的一丝缝隙维持着呼吸。不过她只等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只见进来二人。
其中一位正是宋佑安那次冬日来驿站见过的李夫人,她倒是没多变,脸上的细纹少了不少,整个人神清气爽。另一位则面戴黑纱,衣着素淡,光看衣着倒像是李夫人的侍女。
“和蓁姑姑,娘娘求得药我已寻得。”李夫人献宝似的从袖中摸出一只荷包,恭敬递上,“状似白粉,入水即融,服下不足片刻,足以让人七窍流血而亡。”
对面的和蓁笑着收下:“你是娘娘亲姊,待那太子服下此毒,有陛下血脉的继承人,便只剩三公主家的小公子了,待到那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对了,秋狝一事...”和蓁故意没将话说完,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紧紧盯着李夫人。
李夫人则谄媚地笑:“请娘娘放心,证物已呈上,咬定了是祺贵妃所为,就算太子暴毙,最大的怀疑也只会是祺贵妃,查不到娘娘头上的。”
宋佑安没想到玉贵嫔有如此打算,竟要害了君寄卿,扶持她那小外孙上位,更要嫁祸给祺贵妃,她再不顾白芍劝阻,推开柜门。
在此会面多次,李夫人似乎没想到这房中衣柜还藏了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刚站起身,腿下一软,又跌坐在圆椅上。
“你是太...太子妃。”
和蓁倒是镇定的多,好像原先计划着毒杀太子的人并非有她。
她扯下黑面纱,盈盈一礼:“太子妃安,今日是您回门的日子,怎会现身在此?”
“荷包。”宋佑安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她伸出手来,指尖勾了勾。
“太子妃说什么,奴听不懂。”和蓁仍然笑着,手上解开荷包,将里面的白粉倾倒在茶盏中,瞬间不见。她拂袖一扫,桌上茶盏尽数落地,四分五裂,茶水沿着木地板,沾湿了宋佑安的衣裙。
“太子妃想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烧东宫里的妾便罢了,其他地方,您还是先放一放。”和蓁又蒙上黑纱,低头一睨李夫人,“没用的东西。”
她推开屋门,却迟迟没能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