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逍扶着郡主坐到桌前,打开了炖盅的盖子,鸡汤的味道飘溢而出。她又打开一个小砂锅,里面装着小米山药粥。砂锅旁边放着四碟开胃健脾的小菜。
顾晨闻着鸡汤的味道,看着桌上的饭菜,肚子欢喜的叫了起来。
“主子,先喝点鸡汤吧。这汤是阿笙配的膳方,里面放了补气补血的药材。快趁热喝了吧。”
馋虫都被勾了出来,但顾晨却不能喝。
云逍劝解道:“奴婢知道主子要为王爷守孝,不能食肉。但是主子现在身子虚,需要进补。主子就喝一点。”
顾晨犹豫片刻,接过了汤匙,慢慢喝了起来。一盅汤下肚,额头上出了细汗,顿觉周身舒畅。
云逍将炖盅移开,盛了一碗粥,道:“奴婢担心主子脾胃不适,便嘱咐厨房煮了小米粥,又准备了几道开胃的小菜。这会儿温度刚好。”
顾晨就着小菜喝了一碗粥,意犹未尽,想要再盛一碗却被云逍拦了下来,道:“主子多日未曾进食,不宜多食。主子若喜欢,明儿再吩咐厨房备上。”
吃的正舒服,还没有吃饱就不让吃了。知道云逍是为了她好,顾晨舔了舔嘴唇,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云逍见郡主如孩童般馋嘴的模样,唇角微微翘起。转身到门口招呼了下,立即有婢女端着漱口的茶盅和方帕进来。云逍将茶盅和方帕依次递给顾晨,待她用过后,婢女便退了出去。又有两个婢女进来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下去。
顾晨重新靠回床上,只觉浑身难受。要为父王守孝,她已经多日不曾洗澡,不曾换衣。
按礼法,为父守孝,长为三年。三年内不能洗澡,不能剃发,不能换衣。礼法是如此规定的,照不照着做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礼法也是可以变通的,如顾晨这般处于战时,便可将日子缩短。如今大捷,短期内不会有战事,顾晨想定为三个月,但几位将军认为还是过长,便定为了二十一日。为父守孝,她心甘情愿,可这其中的规矩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看着郡主不舒服的样子,云逍马上就猜了原因。郡主自小爱干净,日日都要沐浴。随军征战之后,虽不能如往日一般,但若是条件允许,必会沐浴。郡主为王爷守孝,已经太久不曾沐浴,想来是受不住了。
“主子大病方醒,应要沐浴去去病气才好。”
顾晨眼睛登时就亮了,可又碍于礼法,担心被诟病为不孝。
云逍劝道:“郡主应以身体为重,王爷在天之灵必不会怪罪郡主,众将士也都盼着群主能早日康复。”
顾晨怎会不明白云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顺势点了头。
云逍立即出去吩咐,很快便准备好了。
走出门就看到一顶轿子和一对护卫。顾晨很是无语,平日里作为郡主出行,这样安排不算什么。可现在正值父王的丧期,应一切低调从简。而且,现在这大将军府里全是怀朗军的人,安全无虞。她正愣神,旁边疾步走来一个人,“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
来人委屈的道:“殿下,你总算是醒了!怎么不让人告诉奴才一声呀?”
顾晨定睛一看,是安生。她还没说话,就听云逍道:“你这半日去哪了?让你送阿笙回去,到现在才回来。你竟然还怪上主子了?”
安生低着头,道:“我送沈医女回去,沈医女说天热,让我喝碗茶再走。不知怎么的,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奴才一醒来就往回赶,刚进来就听人说殿下醒了。奴才是殿下的亲卫,这些天一直守着殿下,怎么才离开了一会儿,殿下刚好就醒了?”
顾晨差点笑了,道:“行了,别在那装委屈了,起来吧。”
“奴才就是委屈。”
“难道你还盼着我晚点醒?快起来吧。”
安生这才起来,道:“殿下这是要去哪?怎么不好生休息?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吩咐奴才去办就好。”
云逍道:“主子要去沐浴,洗去病气。”
安生一听便明白了,道:“对对,是要去去病气。”
云逍不再理安生,扶着主子往软轿那走。
顾晨问:“浴池离这里很远吗?怎么还要坐轿子过去?”
云逍回道:“走过去大约要两刻钟。主子现在身子虚,还是坐轿子过去吧。”
安生在旁边附和:“对对,还是坐轿子过去吧。”
顾晨不再纠结,让把护卫撤了下去,上了软轿。
前面有四个婢女提着灯笼照路,云逍跟在轿子旁,随时听后吩咐。安生跟在后面,时刻保护郡主。
安生是十二岁时在军营中遇到的郡主,后来被收做了亲卫。
安生是家里的老幺,上面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家里世代以种地为生。因改朝换代,战事不断,到处都是兵荒马乱,土地政策一改再改,百姓的日子越发不好过。到了安生这一辈,家里的田地根本不足以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再加上田赋,全家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安生从小是被长姐带大的,长姐总是从嘴里省下一口吃的给他。寒冬腊月,怕他冷,抱着他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在他七岁时,长姐才十二就被爹娘嫁给了一个年过四十的屠户,为的是能省一口粮食和那二两银子、十斤猪肉的聘礼。结果,长姐嫁过去才三年就被活活打死了。
爹娘草草的将人埋了,两个哥哥从头到尾都不曾在意过。安生恨死了那屠户,说要去官府告官,却被爹娘骂不懂事,狠狠的打了一顿。后来他才知道,那屠户给了爹娘五两银子了事。从那一刻开始,安生恨他的爹娘,恨他的哥哥们,更恨穷。
十一岁时他离开家,靠着沿街乞讨到了京城。想出人头地,却发现难如登天。他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连字都不识几个。在这非富即贵京师,他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最后,他想到了投军。
大周国策,一旦投军,入了军户,便世代为军户。每逢战事必被征召,上了战场便是马前卒,听天由命。他想,做马前卒也好过现在的日子,还可以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听说瑞王的怀朗军最是厉害,兴许能奔个好前程,他便去了怀朗军的大营。却因为他不是军户,又不满十五岁,被军大爷给赶了出去。
投军是安生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如果不能投军,那他就什么指望都没有了。他跪在军营外整整三天,磕头磕的头破血流,就在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遇到了骑马而来的顾晨。
顾晨下马,向他问清了事情原委,让他等着。安生并不知道与他说话的是谁,只觉着必是个有身份的人,便依言等着。好一会儿,有军大爷出来把他带了进去,将他十二岁的年龄改成了十五岁,入了军户。他欣喜异常,想找恩人道谢,却被军大爷告诫不要再提此事。
再次遇到恩人是在两年后,校场之上士卒较量,他连胜四人,第五场败了,却被唤到将军大帐内。在那里,他再次见到了恩人。恩人问他是否愿意做他的亲卫。安生当时一门心思想着要报恩,立即答应了下来。两天后,他被正式调到恩人身边,才知道恩人竟是与安国公主齐名的明惠郡主。
安生只是犹疑了一瞬,是女子又如何,只要记住郡主是自己的恩人就够了。而且,留在郡主身边任职,这不就是他一步登天的机会吗。
许久后,他从云逍口中得知,那日郡主见他可怜,且投军之心赤城,便去求了王爷。王爷一开始是不允的,还训斥郡主胡闹。可郡主不依不饶,弄得王爷没办法,才松了口。
自那以后,安生便死心塌地的效忠顾晨,一路追随至今。
不多时,轿子停了下来。
顾晨还没有用过大将军府内的浴池,从轿子里出来,外面有一队护卫值守,整齐划一的向她行军礼。
视线向上,一块匾额,上书:**池。这名字足够香艳,若是在别处见到,顾晨并不会觉得如何,可在驻北大将军府见到,却令她倍感不悦。想起初到大将军府时见到的那些贵重摆设,不悦之情更重。心中再一次感叹,张云死的不冤。大将军府内最值钱的东西应是被蛮贼枪走了,仅是剩下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价值不菲,可想而知,当日这大将军是有多么穷奢极欲。这样的将军,如何能带出优秀擅战的将士?只怕当年的驻北军早就是外强中干,一盘散沙。
见郡主盯着匾额,眉头紧蹙,安生立即道:“殿下,奴才等会儿就把这匾额给拆了,拿去厨房当柴烧。”
顾晨没言语,慢慢的向门内走去。
安生明白,郡主这是默认了。里面就是沐浴的地方,他当然是不能跟进去,守在了外面。
一进门,便见里面是两层的结构,外层有四个婢女候着,两人手上端着干净的衣袍,另两人捧着茶盏吃食。向里走约十步,推开第二道门,一个六折屏风立在眼前。上面每一折都有一美女图,或含笑抚琴,或执扇而舞。
绕过屏风,烛火通明,正中是见方四十步许的浴池,热气蒸腾。浴池侧方放着紫檀木做的长榻,要比寻常的宽一些。长榻前方很是空旷,只在侧面放着一个琴案,让人不难想到琴响舞起的场景。
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循着香味就见浴池的另一侧放着个案台,案台上放着几块皂角和薄厚长短不一的帕子。案台后面是一个衣架,衣架旁放着香几,香几之上放着一个铜制的六角鸳鸯香炉,里面燃着熏香。
云逍上前服侍,解开主子的衣裳,目光只随手动。
顾晨将右手上的玉扳指轻轻放到案台上。
这玉扳指是瑞王在顾晨十五岁生辰时送给她的。顾晨喜欢射箭,拉弓扣弦时,右手拇指一定要戴着扳指。瑞王特意找来能工巧匠,用了上好的玉料,按照她拇指的大小订制而成。顾晨对着玉扳指爱不释手,一直戴着。几年过去,这玉扳指已经有一点紧,瑞王曾说过,等回到京城,再为她订做几个更好的。
顾晨看着玉扳指,神情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