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客书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我府中，满园海棠……

每年冬雪消融后，春风一过，绿叶又发，催生一片海棠花海，满园春色，满枝满丫，是为皇都中的一场盛景……

公主中意海棠花。公主府中的海棠，凡高枝的是宫人所移，低矮些的，皆是驸马亲手所植。

阿棠在时，每年春，公主驸马会以海棠为名，设宴府中，以海棠之美，记下春日乐趣……

母亲爱海棠，最爱阿棠，父亲亦然。

二兄一下地便断了气，三兄活了半年，就连我，多灾多病寻医问药，紫着脸长到周岁，年纪大些的嬷嬷们瞧着我，都说养不大，不像是个长命的……

好在有阿棠！

阿棠不同，阿棠是父亲母亲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无病无灾，平平安安长到十岁。

父亲母亲一早为她备好了嫁妆，只在与公主府相邻的人家中相看儿郎。

那是秋日里极寻常的一个傍晚，阿棠在院子里吹了风，受了惊，发了热，连着病了一月。

太医们都道只是一场小病。

一场小病，可阿棠却没能活着看到秋后的冬雪。

阿棠去了，带着父母为她准备的嫁妆，一同去了地下。

阿棠还在时，我年纪尚幼，还不记事。

母亲说阿棠很喜欢我，可我依旧不记得阿棠，她喜欢我，我却不喜欢她。

阿棠人虽死了，但却活在我的耳边，活在父亲母亲的心里……父亲母亲爱她，也要我同样地爱她……我做不到！

母亲常常看着阿棠的画像，有时哭了一脸的眼泪，有时又盯着画儿笑。

我自小便私心过重，我的父亲母亲，最爱的只能是我，不能是死了的阿棠。

因此，我背着人，把漆黑的墨汁洒在阿棠的脸上。

没多久，就被母亲发现了，我瞧见母亲哭了，我有些后悔，我拿衣袖去擦阿棠的脸，拿滚烫的茶水去洗阿棠的脸，可阿棠的脸越洗越黑，再也瞧不出原来的模样。

我毁了阿棠的画像，但阿棠的模样刻在母亲脑中，很快，她又画出一副新的阿棠……

母亲并没有责骂我，只是将阿棠的东西都锁了起来。

父亲很生气，将我送入宫中，让与皇子公主一同读书。

从那之后，他们便很少提及阿棠，渐渐地，我竟将阿棠忘了……

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真正的爱毫无道理可言，不会因死亡而消散，更不会被后来者取代。

我的母亲很温柔，我的父亲很随和，我很敬爱我的父亲母亲。

舅母很少抱二表哥，而我的母亲，只要我想，她便笑吟吟地将我抱在怀中。

叔父总在人前人后训斥堂弟，而我的父亲，只会在我犯错后，关起门来指出我的错处。

洪姨说，公主驸马对我和阿棠都是一样的。

父亲母亲没有因阿棠是女儿就骄纵漠视，更没有因我是儿郎就溺爱苛责。

父亲母亲无需我科举中榜，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他们只求我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

阿棠的画像被我毁了，自那之后，我被送进宫中，开蒙读书。

我不喜读书，也不会读书。

人世间，皇宫中，我与二皇子、三公主、嘉禾县主关系最好。

我与三公主都不擅读书，二皇子和嘉禾县主却是会读书的。

他们一道读四书五经，我与三公主只能在旁嬉戏打闹。

太后说我是二皇子的陪读书童，说三公主是嘉禾县主的陪读丫鬟。

我与三公主不得不服，很多时候，夫子问话，都是他们二人替我们二人遮掩解围。

二皇子是中宫所出，更是陛下长子，他虽占了嫡长，却也并不安稳，宫中皇子众多，舅家显赫的更是不少。

若要坐上东宫之位，并非易事，故此，舅母对他极为严厉。

储君之路又难又长，只有在太后宫中，有我们三人作陪，他才能稍作喘息。

偶而时候，我也会静下心来苦读一番，不为旁的，只为在我们四人之中，不至输给三公主……

父亲母亲不多过问我的学业，可当舅舅夸口二表哥的功课，叔父显摆堂弟的课业之时，父亲母亲竟向我发难。

父亲夸奖二皇子，二表哥大度仁厚，我心之向往，我并不生气更不嫉妒，也跟着一道说二皇子的好。

母亲夸奖束奉束进，我却闭口不言，母亲见我不喜，便再没有夸过他们兄弟。

一日，我下了学，从宫中回来，见洪姨正在收拾细软，母亲同我说，洪姨要嫁人了！

从我出生起，洪姨陪伴我许久，她一如我的亲姨母，也是我的玩伴。

我哭着闹着不许洪姨走，洪姨哄我说她不走，可没过几日，她便穿着红衣欢欢喜喜地当了新娘子。

官场调度，洪姨随夫离京。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过她。

洪姨却没把我和母亲忘了，她常与母亲通信，不管身在何处，每次来信，都会附赠一些当地的稀罕物……那些稀罕物，自然都是给我的，渐渐地，我也不再气她弃我而去……

公主府中，一年一岁的海棠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竟是我，陪着父亲母亲度过了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