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判——束奉!
任凝愁身子定住一时无言,仿若无闻。
时下腹中千思百转,束奉既入了局,余杨恩仇,余扬府的通判又该如何究办?
刹那间,任凝愁心中飞过千万种念想。
不多时,好念头四散,匆匆忙躲匿了踪迹,到最后只剩下一根不讲理的竹批直愣愣存活……
任凝愁出言试探,“是…通判主持公道?”
九娘微微点头,一身不屑却不说是。
提及这位新上任的通判老爷,九娘一改当时赞语,从今后只看他做表里不一……
九娘道:“那个通判,和咱们可不一样了!”
通判的话,很不中听!
真可谓是字字聒耳难听,九娘难忘,天下女子亦难忘。思绪夹七夹八,她顺着日头的升落慢慢回忆。
“通判一到,不问不听先把咱们家四公子狠骂一通!”
经此一事,九娘已将束官臣完完全全划成了自家人。
九妹的细小转变,任凝愁察觉却不好明说,只好微微低头掩嘴轻笑。
束官臣从前的荒唐事一箩筐,有此前嫌,束奉不问由来大加训斥,并非不讲道理。
“通判斥责四公子…斥他仗着身份欺男霸女,借天家权势随性胡闹聚众闹事…既到余扬…合该隐姓埋名安生养病,莫要亮出身份越过正经官员主事,凡事得依着朝廷的规矩拿办……”
“四公子自知身无官职难开口,嘴上退了一步,一意让通判睁眼看看杨家的娘子……”
九娘目光闪动,问道:“做官的瞧过,你们猜…束爷如何应答?”
束奉如何答?八成是维持原样不得再诉!任凝愁独在心中腹诽不曾出声。
不由人追问,九娘紧接着说道:“通判说:‘我为世家子,携家带口下放到余扬不过是依着父辈差遣,不为做出多少功绩,只求不出差错,这一桩芝麻麦粒小事,我管不了!’”
任凝愁盯着手中牌,略略一颦。
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束奉言行相悖岂止千里,为官为民,哪有小事?
“通判睁着眼胡言乱语:‘余扬两家门当户对,双方青梅竹马,是有旧日的情分。一来女子出嫁从夫,况…杨家女她二亲早背,哪还有旁的便宜去处?即便她贵为公主,论说宫中的皇子公主,哪一个落地不哭不也得挨上几巴掌,受几下丢不得命去,新娘子只需忍上些年月多积功德,也可投胎转世再世为人,下辈子有幸投做男胎,便可翻身制人!”
束奉为人为官,人为庸人,官为庸官!
任凝愁早料到,指望束奉主持公道,倒不如死后等阎罗王判案。
“你姑父怎么说?”任凝愁问道。
四公子怎么说?想到此处,九娘忍不住呵呵一笑,“姑父什么也没说,只把通判往余不得身上一推……”
九娘叉着腰,大声笑道:“余不得目中无人,更不识得什么官身什么通判老爷,只当通判是与燕家同行,一处寻衅的。余不得将火气全撒到通判身上,那匪人锁了通判手脚,闩了束爷筋骨,全力甩了一巴掌,打得人腰软嘴软,通判砸进地里摔破了头……”
父母官反被子民欺,牌局暂歇!
卜高叔身心不稳当,一个半趔趄跌落在地,寿婆莲花主仆偎在一处,这样的事余扬先前不曾有,庞姑怪道:“余家小子这回是捅了大篓子喽!”
见座上几位老人家色变,九娘自知失态连忙收起笑脸。
为民的心下不定,皆转头望向秋老板。
牌桌上的牌零零散散一个接一个的下落,任凝愁一听束奉挨了打早伏在牌桌上,几人看她肩膀微颤,失了章法。
九娘在旁接着絮叨,“若非束家跟着的门子上前拦住,余不得定打得通判杀一世的偏风……”
一长串笑呷呷渐渐刺耳,任凝愁要笑破了肚肠,那两个人,一个不说理,一个认死理,这正是愚樵夫刀劈蠢戒尺,酸秀才巧遇恶土匪。
“通判老爷原先还满口念叨‘好官不与民斗’,一时受了毒打,从地上爬起骂了余不得一句,‘你这厮,想造反!’好笑的是无人搭理,余家人的巴掌乱雨似的往他身上打,到这时束老爷才知疼,什么脸面什么官身什么世家子弟,全忘了,一时恨不能将余家人治死,破口大骂余扬各个刁民……”
世人皆说束家父子公义,但在任凝愁眼里,根本是一派道貌岸然,这回,连少心眼看不清人事的小九也瞧明白了。
任凝愁止不住地嗤笑,但这笑中,又包含几多无奈。
小十年间,竹骨在她指尖来回游走,江河斗转,已然隔世,这些年,任凝愁散了当年愁怨,不再故作姿态,束官臣一改旧日轻浮,亦能撇下脸谱敞开真心……
唯有束奉,万般淘洗难改其缁涅本色,旁人不与他一处过活,也可相安无事,到底是苦了乐吟和她的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