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死不救,即是帮凶!
束官臣恍而惊骨,惊醒回首抬眸注目,亲见她面色一沉,再无一丝笑意。
帮凶?是谁?
霎时里,思绪回首转弦另恨,把眼泪旧作枉然。
那日凝愁独自伤神,流下的一滴滴泪,不为旧事,不为束进……
她恨的怨的为的是那满口道义,实则最为假仁假义的束奉。
凡人皆有私心。
束奉明为公正,暗存私心,这样的人比专营恶心之人,更恶!
叔父叔母,假面色正地跳上须弥座,各有各的私心,亦各有各的虚伪。
今日与旧日,两相纡错。
余杨两家仇怨,是个坏事,也是个契机!
束官臣常忆当年初见,任家娘子时为佳人玉软丽人花柔,直至路行过半,他方知,任凝愁从不柔弱可欺。
她冷眼看,心意诚,敢行事,千人万人皆有不如。
长久之中,不过是雾中见花,如今伸手去碰,慢慢有了形状……任凝愁到底心善,人命面前再难自矜,终于让束官臣寻出了一些踪迹。
才待散去雾气,哪管枝蔓刺扎,玉叶非花……倾尽半生,他握住了就绝不松手。
因她心中有痂,候她伤疤未就,此番若能解了心结,往后年月或可致柔!
为“官”的岳母若不与杨家娘子做主,恐怕他家娘子的心事难消!
十年八年,束官臣只知岁不我与。
这回,再不能蒙混过去!
“东家。”二娘轻声细语。
帮凶这一罪名,太重!
以老太太的年纪恐受不住。况老太太心里眼里,只认东家与她最亲最近。
二娘心头思虑万千,老祖母得了差事,气色回转更胜从前。
老太太心意虽好,只一遇事,到底年长难承担,这会子不让去了,还因有过错,这简直是要了命去……
闹到此时,郝老太心知肚明,脑里的鼙鼓敲敲打打。自己软弱无能,不比贾官媒强上几分,女儿的话并无半分不妥。
老人家理清思绪,来不及神伤,头一个先将大孙女按下。
“二妹子,住口!你…姑姑说得对!”
二妹子帮着老太太,老太太护着东家,话一说下,就叫顶下去,算是白忙。
任凝愁循声,看向二妹子,她问:“二妹,咱们家如今是你顶门立户,今日此事,你如何处置?”
东家考验二妹,二娘自顾不暇。
当年,二叔病重,三叔失了一只手,燕脂楼里无人顶事。
二娘掌家,是东家强推。
初时,二妹子日夜犹豫,恐怕不能担当,唯有东家信她。
不过半年,二娘在家事上驾轻就熟,在柜上得心应手。
既坐上高台,二妹子早不是一茎茎漫不过脚的虎耳草,她知道,该将眼皮子抬高,不能只看着自家。
今日之事,老太太大错特错,辩无可辨。
二妹仔细一斟酌,私心想令东家满意,心中又让大义占了上风。
“咱们家本就是做生意的,这第一要紧的是和气生财。既欺负到头上了,咱们家也不怕他,若不治他,岂不是让余扬人都来看咱们家笑话?”
任凝愁无不满意,二娘继续说道。
“余扬的商行本该有人看管,郭财主偏偏作怪,该是他担起的事,他没承下,那便该由咱们家承起。咱们这一处让余家搅得乌烟瘴气,好好的民风都叫毁了。上行下效,不正之风…可不能再生……”
二姐顾着自家,顾着生意,顾着全余扬行商的坐商的,三娘却不这般想。
三妹子上前说道:“杨家两位老人是善心人,老两口拢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却也落得这么个下场。余家对恩人家的女儿尚且如此,这…品性比郭财主更次,对恩人尚且如此,往后……谁家好女儿禁得住这样的祸害,若不惩治,难保又去祸害旁人!”
三娘回到根本上来,此事弯绕,先是杨家娘子的性命,再是老太太的委屈,燕家的脸面,余扬的风气。
至于东家的所思所想,三娘探知其人其心,说到底,东家最在意的是杨娘子的性命,是这个可怜姑娘的后半辈子。
二姐三姐说罢,任凝愁没作声。七娘子立在角落,幽幽地道:“余不得这般对老太太,是半点不知余扬之事,他耳不明,眼不明也就罢了。余家的掌柜,也该有忠心的,余家这位少东家怕是横行霸道惯了,想来是无人敢管。”
二娘三娘颔首赞同。
“十分的野心展露百分,即便让他吞并了杨家的钱财,用不着多久,只等他老子娘一死,叫人盯上了,且等着家破人亡罢,钱财散尽。”
七妹子的话虽远,却丝毫不差,即便是任凝愁,听后也沉思不语。
末了,七妹又添上一句,“就和咱们家一样!”
九娘不解,“胡说!咱们一大家子,杨家只有一人,杨家怎么能和咱们家比?”
是以风马牛不相干,七娘不予理会。
十娘跟着说道:“先不管余家杨家,先管管自家罢,这些年好容易挂起来招牌幌子,轻易又叫人扯了下去。”
十一娘连连点头。
三个当家的被说服,三个小的被鼓动。
燕家的儿郎,任凝愁不妨开口,只拿眼睛来回一扫,以四郎为首的,挨个露出怒气与愧意。
老太太受了委屈,余家是当燕家没人了?几个小子如今也大了。四公子那时吩咐套马,他们铁定是要跟着去的。
东家好声好气地训话,各个羞愧难当,愈加气愤,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四郎攥着拳头气道:“闹出这场动静,咱们兄弟一道去,不能饶了那小子。”
屋里唯一一个坐着的,是久病的二叔,他抬手指向子侄,开口,“去,一家子都去……不能容下这般恶人……咱们家当年被欺,尚且没生路,那一个弱女子如何存活?”
前些年燕家遭难,郎君们那时稚小,如今年纪正好,还容得旁人欺负了?
一屋子的儿郎,平日里讨嫌,这会子最该派上用处,如何不用?
东家到底是东家,一时间,全家响应,都愿意拼着性命赶往余家。
任凝愁内存欣慰,对着老太太道:“老太太当官,未能护住女子。二娘当家,未能护住老太太。遇事不觉,遇事不出,更是我这个东家未能万全,人尽其用,物尽其事,然我话已说尽。该如何做,还得看阿娘你了……”
东家一通话,激得一家老小气的气,急的急,怒的怒。
说完,她又轻飘飘地离去。
任凝愁踏出房门,屋内声响不绝,她只听束官臣犹道:“岳母大人,都认你做父母官,难道要坐视不理等到人死灯灭,再守在灵位凄惶?”
听见束官臣自揭伤疤,任凝愁牵起笑意,只是实不知他如何看待水中非月,雾里非花。
任凝愁心有成算,万事不急,返还茶楼归回原位,忙将残局拂去,牌桌摆起重开一局,而任凝愁的脸上却带着一片漠然……
燕家一家子越鼓越有劲头,郝老太心里越发有了底气,她也七老八十,不怕阎罗与小鬼,竟怕了个一二十的毛小子?
老太太终于醒悟,抹干了眼泪下了地,重整旗鼓重新梳妆。
梳洗罢,手中的象牙梳子清脆落地,碎成两截。
郝老太怒而慨言:“娘哩,是这么个理,我这个快死的老太婆,竟让这个五毒小人给拿住了。老婆子拼了老命,定要同他斗到底。今儿,让余家的,也瞧瞧我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