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西移,又逐渐下垂。
李大一直紧张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不时看向孟明远。孟明远只是笑着,坐了一会许是有些无聊,他竟开始替李大收拾起屋子来。宋舒棠全程都很安静,像个木偶一般冷眼旁观。
李大终于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了,他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能那么淡定,他准备从床上爬起来,又被孟明远按了回去。
“别急,他们就快到了。”
李大只得耐下性子,焦躁地看着两人。孟明远接着收拾,宋舒棠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是视线随着孟明远移动,大大方方地观察孟明远。孟明远完全不在意两人的小动作,将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
“孟大人,咱们什么都不用做吗?”李大还是耐不住性子开口了。
孟明远将手洗净擦干后回道:“自然不是。”
“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李大有些急不可耐,心情越发烦躁。
“自然是等他们来。”孟明远重新坐下。
李大神情有瞬间扭曲,他压下心中烦闷,好声好气开口:“孟大人,这不就是什么也不做吗?我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准备什么武器陷阱之类的。”
孟明远轻笑出声:“怎么会是什么都不做呢,他们舟车劳顿,而我们以逸待劳。至于陷阱,此地空旷,能设什么陷阱?再说武器,我们一个弱女子,一个书生,还有一个伤员。这武器是给他们准备吗?”
李大闻言大惊失色,神色慌张:“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急什么,万一我赌输了呢,并没有人想取你的性命,那些假设只是我的臆想,危机不就解决了。”孟明远语气轻松,仿佛这件事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李大顿时哑口无言,也不想再说,拿过床头的拐杖,挣扎着坐到床边。
“公子!”张文瑞推门走进,身后跟着夏琦。
孟明远抬头看他,示意他往下说。
“他们来了。”
“谁来了,是要取我性命的人吗!”孟明远还没说话,李大便抢先问道。
张文瑞并不清楚二人谈话内容,沉默不语。孟明远善解人意地解答:“看来是我赌赢了。”
李大面如土色,嘴唇泛白,哆哆嗦嗦地说:“孟大人,我们跑吧。我相信你了,我真的相信你!”李大试图扶床站起,却不慎滑倒在地。
孟明远上前将他扶起,安抚道:“别紧张,我不是说了我是来救你的吗,你尽可放心,我不会让你有生命危险的。”
李大紧紧抓住孟明远的胳膊,表情急切:“真的吗?孟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孟明远轻轻挣开李大的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窗外传来声响,张文瑞走了出去,不一会便传来刀刃相击之声。孟明远又安抚了李大几句,嘱咐宋舒棠二人留在屋内不要走出后也离开了屋子。
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宋舒棠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她准备起身去到窗旁看看情况,却被夏琦给拦住:“小姐,这等血腥之事还是别看为好。”
宋舒棠摇头,但夏琦态度坚决,只得做罢。她看了眼缩在角落紧紧拿着拐杖的李大,走到旁边。
李大见她走来,虽不清楚宋舒棠身份,但看宋舒棠和夏琦两个女子,心中正义感占了上风:“姑娘,你们躲到我身后。要是一会那些贼人闯进来,由我拖住他们,你们找准机会往外跑。”
夏琦走过来对李大连连道谢,又简单解释了宋舒棠口不能言,李大看向宋舒棠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同情,看向门口时更加坚毅,又递了两根棍子给夏琦二人。宋舒棠看着手中的棍子心情复杂,面上带了些悲悯,心中更加悲哀,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开始松动。
不一会,外面没了声响,门被重新打开,李大拿起拐杖警惕地盯着,手上青筋暴起,看见走进来的是孟明远时松了口气,放下拐杖。
宋舒棠快步走出大门,躲过了夏琦伸出的手。门外七零八落地躺着五六个人,张文瑞正用绳索将他们一个个绑起。宋舒棠的目光快速从他们脸上扫过,在发现没有那个摊主时心中凉了大截。
孟明远走出来,看见她脸色难看,温声安慰:“不必心忧,不会有事的,信我。”
宋舒棠与他对视片刻,还是别过了头,不作意见。
孟明远看着有些无奈,转而去地上躺着的人身上搜查,宋舒棠也没有再看,回到了屋内。
宋舒棠在屋内坐了会,期间孟明远找来村长,暂时安排了那几人和李大的去处,都安排妥当后几人回到了马车处。萍萍正在喂马,看见他们回来,收拾了一下后迎上前,拿出一个袋子,正是几人存放着银子的那个。
“孟大人,这钱你们还是收回去吧。”
孟明远后退几步,躲过银袋:“萍萍姑娘,这不过饭钱,你安心收下便是,你若如此客气我们以后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这……”萍萍无措地看向宋舒棠,见她也一副认同的样子后将银子收回,大方拜谢替他们将栓马绳子解开后目送几人离去。
马车行至半道,夏琦敲了敲车门,张文瑞将车停下。夏琦从车厢内走出,下车,对着孟明远道:“孟公子,我家小姐有事相商。”
孟明远面上闪过一丝诧异,进了车厢,坐在宋舒棠对面:“宋姑娘想说什么?”
宋舒棠将早就准备好的纸条递给他看。
“姑娘这么多问题,我是要先回答哪个比较好?”
宋舒棠伸手,食指点在第一列字上,脸上漠然。
孟明远又看了一次纸条所写,“姑娘的问题我都可以解答,可是姑娘可以用什么和我交换?”
宋舒棠看着孟明远面上的笑容,只觉这笑容十分刺眼,令人不爽。她又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道:诚意。
“姑娘是想让我先展现诚意吗?”
宋舒棠点点头。
“自然可以,那在下就先解答姑娘的第一个疑问。姑娘方才所见贼匪自然不是全部,但是我可以向姑娘保证他们已经全部被抓住了,至少今天不会再出现什么危险。但是怎么抓的,他们是什么人,就不能告诉姑娘了。以姑娘的才智应该也能猜到一些。至于他们是为什么来的,那就得看姑娘了。姑娘可以用什么和我换消息呢?”
宋舒棠沉吟片刻,发现自己没什么能交换的,钱权皆无,稍微能拿出来的还是父兄的权力,可她并不能确保父亲和兄长会听自己的劝告帮助孟明远。更何况,以孟明远的手段说服兄长应该不是难事,最多曲折了些。是以,她只能摇头。
“那真是遗憾,不过日后姑娘若是改主意了,想与我合作尽可开口,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在下一定会优先考虑和姑娘的合作。”
以往的情分?以往有什么情分,不都两清了吗,不对,还欠着一次人情。宋舒棠暗自想到。她又想起孟明远说的青梅竹马四字,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就与他相处了几个月,怎么能算上青梅竹马的?她接着在纸上写。
“哦,那个啊。姑娘难道不知道出门在外经历都是自己编的吗?更何况我们确实是年少相识,算不得骗人。”孟明远眉眼弯弯,笑得狡黠。
宋舒棠只觉无语,心中暗暗吐槽,面上冷漠,在纸上写下逐客令。孟明远并无不悦,甚至称得上是心情颇好地离开了车厢。
夏琦回来时就见自家小姐一副愠色,眉头皱起。猜到恐怕是二人交谈不顺,秉着小姐是自家的原则,暗骂孟明远几句。挑着些有趣的事情同宋舒棠说,看她眉眼又染上笑意才放下心来。
*
宋舒棠二人回到宋府时已近黄昏,二人小心翼翼避开众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回到院子。院子里已经点上灯火,屋内有两个人影。宋舒棠本想悄悄靠近,却还是被屋内的人听到了声响。
宋舒桐自白日看见留书起就一直呆在宋舒棠的院子中,不管是谁想见姐姐都挡了回去,实在避不开的甚至换上了姐姐的衣服去糊弄一番。如今终于见到姐姐回来立马将身上的宽袍大袖脱了去。
“姐姐,你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你都不知道今日兄长找了你几回,还有娘亲,我实在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挑今天。总之下次你得带我一起出去。”
听着宋舒桐抱怨的话语,宋舒棠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宋舒桐将人拉到桌旁坐下,又吩咐了夏玖去准备吃食,又拿过几件衣裳在宋舒棠身上比划才重新开口:“今日娘亲差人来找我们说是有要事相商,我同嬷嬷说姐姐你身体不适,晚些再去。”
二人正说着话,夏琦从屋外走来:“小姐,杜嬷嬷来了。”杜嬷嬷是宋母的奶娘,宋母出嫁时随着她一起来了宋家。宋家并无直系长辈,在宋家她可以称得上是半个长辈。
姐妹二人急忙放下手中东西,出门去迎。见着两位小姐,杜嬷嬷行了半礼,姐妹二人伸手去扶。
“二小姐怎么穿的这样单薄,也不披件衣裳。”夏琦赶忙回屋拿了件披风,杜嬷嬷接过,将它披到宋舒棠肩上,又系紧带子,确保吹不到风才满意笑笑。
“夫人让我来请你们过去,衣裳就不必换了,是急事。”
宋舒棠点点头,带着妹妹同杜嬷嬷一起往母亲的院子去。进了门,又被数落了一番衣裳单薄。
“我今日叫你们来是要和你们谈谈及笄礼的事。”宋夫人挥挥手,旁边侍奉着的丫鬟退了下去,杜嬷嬷亲自去将门关上。
看这架势估计此次及笄礼可能会有风波,宋舒棠默默地想。
“你父亲今日同我说,你们及笄礼那日皇家也会派人来礼,这本也没什么。可听你父亲的意思,皇家那边恐怕不只是一份礼,太子、五皇子想必都会来。看这样子,是看中了棠棠的婚约。”宋夫人一副愁容,她也没想到那几位竟如此执着。
宋舒棠心中一凉,看来他们是真想把宋家拉进夺嫡之争里。宋舒桐情绪激动:“这怎么可以!太子和五皇子都已有正妻,他们还想让姐姐做妾不成,他们配吗!”
“桐桐,慎言!”宋夫人出声打断,但面上并无不悦,想来是认同宋舒桐所说,“我宋家女儿自然不可为妾,可是就算不是他们娶,想必也会是其他世家公子娶。棠棠的婚约在他们眼中已经算是筹码了。”
“那娘亲,姐姐就任由他们挑选吗!他们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哪里配得上姐姐!”宋舒桐气愤填膺。宋舒棠抓住妹妹的手,拍了拍以做安抚。
“自然不是,你父亲那边的意思是陛下也不想让宋家掺进来,不会赐婚,所以主要是注意我们这边,别被人钻了空子逼婚。”
听了这话,宋舒桐总算安心不少:“娘亲放心,我定然会好好护着姐姐,不会让他们找到空子可钻的。”
宋夫人好笑地看着小女儿,揉了揉发顶:“你们注意便是,及笄那日人多眼杂,万万不可落下把柄。”母女二人又说了些趣事,打断了刚刚严肃的气氛。
宋舒棠一副乖巧样子,心思却不在这里。当今圣上身体还算强健,这夺嫡之争也不会这般轻易结束,若是自己一直不成婚,难免被有心之人拿来做什么文章,而且日后不管是谁称帝,宋家也难免不被记恨。
如今看来自己要么选择一户清贵子弟成家,要么就干脆早日出家,堵住这悠悠众口,也免得宋家遭受无妄之灾。只是……宋舒棠看了眼聊得正欢的母亲和妹妹,决定等及笄礼过后再详谈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