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那日,宋舒棠特意起了个大早,在桌旁写写画画,一张放在桌上,另一张妥善放到梳妆匣中。翻出自己柜中最朴素的一件衣裳,带着夏琦从宋府后门离开。
巳时一刻,宋舒棠带着夏琦来到东城门,主仆二人刚刚出现,便被人请到了茶肆中去。
孟明远看见宋舒棠与她们打了个招呼,又重新添了两碗茶:“宋姑娘尝尝,这茶虽不如那等名茶,却别有一番风味。”
宋舒棠并不懂茶,但听他这样说,也拿起来浅抿一口。出乎意料的,入口清甜,不似往常所饮苦中带甜,反倒让她想起了金银花上面的花蜜。
“如何?”孟明远眉眼含笑。
宋舒棠点点头表示肯定,看着孟明远的笑出神想到,为什么他可以一直保持笑容?从重逢到现在几乎一直是笑着的,难道是把以前没有笑的份一起笑回来?
孟明远发现了宋舒棠的失神,但他并不在意,留了几秒后才又重新开口:“宋姑娘,虽然我并不介意你带着人,但我希望与你同行的人也可以对这件事情保密,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宋舒棠下意识看向夏琦,夏琦立即道:“孟公子放心,奴婢定当守口如瓶。”
宋舒棠点点头,看着孟明远。孟明远沉默地看着宋舒棠的眼睛,虽然人声嘈杂,但他们这里却陷入诡异的安静。片刻,孟明远又重新笑起来,依旧盯着宋舒棠的眼睛:“在下自然是相信姑娘的。”
宋舒棠也笑了,只是笑得有些敷衍和虚假。二人面上都挂着笑,只是心思各异。
“还请姑娘稍等片刻,待在下饮完这盏茶。”
宋舒棠微笑以对,转头去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她本意只是打发时间,却不小心发现了几个比较奇怪的人。
一个明明挑着菜担,却不往城中走,竟直接在离茶肆不远的地方摆下。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那人每次叫卖时都会“不经意”地瞥一下茶肆方向。叫卖声也干巴巴的,与往日听见的“一波三折”的叫卖声全然不同。
这些异样引起了宋舒棠的注意,顺着那人她还发现了其他可疑人物。本来那几人表现的很正常,宋舒棠完全没有注意,但他们全都跑去了买菜的人那里询问菜价。
虽然听不真切,但是那位摊子上的菜可不算新鲜,价钱按着他叫卖的也算偏贵。可那几人粗布麻衣,只看衣服应当不会是这种冤大头,再观察一下果然有猫腻。
此时此刻,宋舒棠不由有些感谢那位喜欢拉着自己聊柴米油盐的小道长。若不是他,自己也看不出来异样。虽然小道长应该只是单纯把自己当做树洞。
只是这些人究竟是冲着什么来的,难道是孟明远的政敌或是仇家?宋舒棠扭头看向孟明远,若有所思。
孟明远抬头瞧见宋舒棠的目光笑笑:“劳烦姑娘久等,我们走吧。”
宋舒棠看孟明远一副无害纯良的样子有些疑惑,难道他真没有发现?不太可能啊。宋舒棠点点头,在孟明远转身后飞快地看了一眼菜摊子,正好瞧见了摊主死死盯着孟明远的目光。
看着孟明远的背影,宋舒棠陷入沉思,不会又要被绑吧,要不然和他商量一下找点人再去?等等,他旁边的书童呢?
宋舒棠四处张望,都没有看见书童的身影。一旁的夏琦低声问:“小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东西弄丢了?”
宋舒棠摇摇头,心中猜想,或许孟明远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书童是被他安排去处理此事了。就算不是,只要不是奔着灭口来的自己也能凭着留下的信息得救。
几人走出城门,孟明远突然停下来问道:“宋姑娘身体将养的如何,此行需行半个时辰,不知姑娘身体可能受住?”
闻言夏琦脸色微变,担忧的看着宋舒棠:“小姐,不如进城找辆马车?”
宋舒棠面色平静,摇头否决了夏琦的提议。之前住在观中时便时常同燕夷上山采药,更遑论每日的早操,是以这点距离对她来说并不算难事。
“公子,久等了。”张文瑞拉着一辆马车走到众人面前。
宋舒棠看着眼前的马车有些惊讶,如果张文瑞只是单纯去找马车的话,那……宋舒棠下意识看向城门方向。
“宋姑娘上车吧。既然是在下约姑娘出来的,自然会让姑娘安然无恙的回去。”
宋舒棠意味深长地看着孟明远,但他依旧一副坦然。
和夏琦一同上车坐稳后,孟明远的声音又在车窗外响起:“宋姑娘,车上的点心旁有把匕首,可以拿来削苹果,只是姑娘注意莫要伤了自己。”
夏琦拿起盘子,果然在盘子下面发现了一把匕首,她将匕首小心收起,小声嘟囔:“这孟公子怎么这样奇怪,准备这么一把刀来削苹果。”
宋舒棠看着那把一指多长的匕首情绪复杂,这是准备防身的吧!难道真是为了灭口而来?以自己和夏琦的身手,匕首真的不是给对方准备的吗!
往好了想,孟明远从不食言,这次应该也不会。他既然说了让我安然无恙,就暂且信他。以他的心计,不该栽在这种地方。
宋舒棠想通后,将马车上的垫子垫到后背,闭目假寐。
*
“小姐,小姐,到了。”夏琦轻轻推推宋舒棠。宋舒棠揉揉太阳穴,没想到竟睡过去了。
下车后才发现马车停在了村口的一户人家前,张文瑞正在将马绳捆到树上。宋舒棠四处张望,张文瑞注意到她的目光善解人意道:“姑娘,我们公子在里头和那户人家交涉。”
宋舒棠点头,礼貌微笑。确是在院内瞧见了孟明远和一个姑娘正在交谈,宋舒棠随意看看,在不远处见着了刻着李家村三个字的石碑。村子依托着山脉,有河流经过,官道也较为平坦,一眼就能看见京城,此时官道上一片空荡,并无行人。
“宋姑娘可曾用过膳食?”宋舒棠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孟明远,点了点头。
“无妨,姑娘可以再吃一些,等会可能就吃不上了。”
宋舒棠心中无语,却也只是点点头,随孟明远一同走进。院落收拾的极为干净整洁,屋内同样如此,几人坐下后刚刚与孟明远交谈的姑娘走了进来。她一见着宋舒棠就直呼恩公。
宋舒棠十分疑惑,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与她有过交集,有些无措地看向夏琦。
“恩公,您或许忘了,半月前是您解开了我手上的绳子,这才让我躲开了那些土匪的刀子。”说着还准备朝她一拜。
宋舒棠连忙起身阻止,她感觉有些羞愧,当时不过举手之劳,自己完全担不起这声恩公,可是今日出门完全没准备,实在不知如何与她解释。
她向夏琦投去求助的目光,但夏琦也没见过这场面,把握不准应该说些什么,在气氛快要陷入尴尬时,孟明远起身开口:
“萍萍姑娘,你不用这么客气。舒棠前段日子染病,暂不能言语。我同她青梅竹马,最是清楚她的性子,便替她说上几句。你如此客气恐会让她不安,而且按着她自己的想法觉得这不过顺手为之,实在当不得恩公二字。”
萍萍看向宋舒棠,求一个答案。宋舒棠点点头,虽然心中并不知道那青梅竹马四字是从何而来。孟明远见她点头又接着说:“舒棠不用觉得受之有愧,萍萍姑娘刚刚还没说完。当时押送前那群匪徒本想让她走在最前面,是你当时阻止她才能走在最后,后面你又替她解开绳索,所以她才会称你为恩公。”
宋舒棠讶然,对这事有点印象,看了眼孟明远。又听见萍萍的声音:“恩公你别介意,这些都是先前孟大人来做调查的时候我自己说的,本来是想拜托孟大人替我感谢你,但如今不用了。”
宋舒棠不太明白萍萍为什么要和自己解释,她和孟明远并没有多少交集,并不太在意这件事。不过看来孟明远已经查探过了,他不会是特意耍自己吧。
萍萍起身告退,几人也重新坐下。宋舒棠只觉情况越来越混乱,暗自思索,也不再搭理其他情况。萍萍很快将饭食端上,准备的很丰盛,一般是过年才会吃上的。萍萍端上后很快离开,不给几人说话的机会。
用过午膳,萍萍还没回来,几人将碗筷收拾后留下一些银子便朝着村庄内部而去。走到山脚一处破旧民屋前,孟明远才终于停下。
“宋姑娘,这次的谈话不宜让太多人知晓。”
宋舒棠点点头,准备带着夏琦走远,又被孟明远伸手拦住:“宋姑娘别急,在下还没说完。姑娘要是想听的话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不宜让夏琦姑娘知道更多了。”
夏琦闻言十分疑惑,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知道了什么,可看着小姐与孟公子二人,又感觉自己好像应该是知道点什么的。
宋舒棠点头,眼神示意夏琦先暂时离开,张文瑞也同夏琦一道。二人走进屋子就看见屋内不大的地方摆着一张床,床上朝里侧躺着一个男人,背上还有血迹渗出,听见动静男人也不转身,闷声道:“村长,东西放桌上就行,我等会自己起来处理。”
“李大,是我。”
听见孟明远的声音,李大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孟明远上前按下他,让他坐在床上说话。宋舒棠顺势递过一张凳子,自己也拿了一张坐下。
“你身体如何?”
“还成,已经好多了。”
孟明远又拿出一些银子,放到李大手上:“这些银子你自己收着,村长那边我会安排,你不用给他银子,先安心养伤。”
李大将银子退回:“孟大人,我不能要。我知道你和那些官不一样,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无牵无挂,不怕他们报复,我是不会改证词的。我李大就算是死,也要咬下他们一层皮!”李大情绪有些激动。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孟明远没了笑意。
“我……我虽然不知道,但总有办法的。”李大声音低了些。
“能有什么办法,他们有一千种法子让你开不了口。就算你侥幸将他们告上衙门,你能保证衙门里的人不是他们的同伙吗?再幸运一些,你告上了御状,陛下信你,派人去查,你又怎么确保查案的人能找到证据。找不到证据,就是打草惊蛇,他们会说你是别人派来诬陷他们的,然后行事更加谨慎,要找到证据就会更难。”
“我……”李大被孟明远怼的说不出话,在那里支支吾吾。
“你信我吗?”孟明远神情认真。
“我自然是信的,大人您……”
“不,你不信!”李大的话被孟明远打断,“李大,你有些小聪明,我说的那些你都知道,所以你害怕,害怕我也是他们的同伙。你之前对我说的话也不全是真的吧。”
“不……大人,我没有。”李大神色慌张,掌握成拳。
“你有。”孟明远轻笑,只是眼中不见笑意。“你不信任我这很正常,可你打算相信谁呢?你应该也能猜出那位大人身份不低,让我猜猜,你会选择向哪位大人告发他。”孟明远停顿下来,李大紧张地看着他。
“是王鸿祯大人,对吗?”
李大身体往后挪挪,额上冒出冷汗,紧张地看着孟明远。孟明远将银子推到李大身边,语气轻松:“你不用紧张,我并不打算对你做什么。你瞧,连我都能猜出来你打算向哪位大人告发,他们难道会想不到吗?
王大人在大部分时候确实算得上一个好官,但是你恐怕不知道,他们立场一致,王大人或许会处置他,可他只会悄悄处理。届时,你的性命也没了。”
“我……”
“别着急,等我说完。你或许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可是这种小打小闹的处置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他倒了,还会有其他人。”
“那大人想让我做什么。”李大冷静下来,但眼神依旧透出不信任。
孟明远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样子:“我知道你还是不相信我,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专程来找你吗?”
不等李大回答,孟明远就自顾自地说道:“因为我发现了有人要来刺杀你,特意前来救你。我这样说你想必是不信的吧,但这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你活着的价值比死了高。不管你信不信,我做官是为了这天下百姓,不是为什么荣华富贵。像那种害群之马,我自然是要处理掉的。”
李大沉默不语,警惕地看着孟明远。
“这样,我们陪你待一会,等一会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到时候再决定也不迟,如何?”
李大考虑良久,终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