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鹿 第6章 迷雾

“行瑜呢？”冉鸣鹿突然记起自己那个蠢笨的学生。

林静羽浅笑，扬起下巴往楼下一指，“喏，那边背书呢。”

角落里的人拿着破旧不堪的书本，可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又怎能完全专心致志。

他看一会儿书就往别处打量一圈儿，端起茶杯呷口茶水。

瞧着那模样，冉鸣鹿突然笑了，垂眸去看自己白皙光洁的手指。

兴许有那么片刻，她是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学生。

倒也心酸，自己呕出心肝来培育的学生却并不会感恩她的教导只会憎恨她的阴毒。

苦涩的情绪围拢她的全身，身旁的人不解询问：“怎么？他如此勤勉不好吗？”

冉鸣鹿摇头，只身下了楼。

瞧着她直挺的脊背，林静羽有瞬间的失神。

为何觉得她并非冉溪呢。

看到冉鸣鹿下楼，贺行瑜将书收入囊中，颇有些兴奋地行至她跟前，“师娘，小倌可有说什么？”

清脆的声音入绵绵入耳，冉鸣鹿抬头对上贺行瑜透亮的眼睛，脑子里却满是当初：

蓝袍华衣的少年还未梳起头发，瘦小的身躯跪在她跟前，“冉洐先生，求您收下我吧。”

她头顶乌纱帽，一袭绯袍高座于他之上。

外头鹅毛大雪，所幸正厅里金丝檀燃的屋内暖烘烘。

地上的少年看她良久未吭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却不想正巧与她对视。

她一阵怒火中烧，扬手就要驱赶他。

可巧，少年生了一双极惊艳的眼睛。

一龙一凤。

帝王之相。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的野心达到了高峰，若她培育出了大玥的下一任皇帝呢？

平淡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她冉洐，要做帝师，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

“师娘？”

熟悉的声音唤回了冉鸣鹿的思绪，贺行瑜茫然地望着面前的人：“师娘，你怎么了？”

冉鸣鹿不禁又看向他的双眸，遗憾之情溢于言表，最终只是无奈摆手：“无碍，我累了。”

可怜，她的满腔热血却换得满盆冰冷，她本以为自己是一个极为合格的老师。

“那…”贺行瑜刚想出口就被赶来的林静羽打断了。

“住间好的房吧。”他将一包银子递于冉鸣鹿手中，“我料得你会来这里，这是特意给你拿的盘缠。”

冉鸣鹿接过钱，点头道谢：“多谢。”

林静羽耸耸肩看向贺行瑜，语气颇为严肃：“你可得照顾好你师娘。”

…

回到客栈。

幸得林静羽的盘缠，冉鸣鹿有了自己的房间。

天色已晚，她却不想点灯。

只一人端坐于床榻之上，静默地盯住某处出神，有种痛苦似乎刻在了她的心中，只要让思绪稍一放空，它就会挤破头钻出脑海：

“大人，宫里传来消息！皇上殡天了！”

“……”

她穿着丧服站在雪地里，红着眼瞧着那个她恨之入骨的人牵着一个小孩缓慢从暗处走至光明。

从那时起，冉鸣鹿就尝到了心死究竟是什么滋味。

是腥咸，是酸涩，是钝痛，是欲哭无泪。

为何，她努力到了头破血流也还是这种结局。

她如何能对得起自己！她好不甘心！

她恨得要死了，也痛的要死了。

…

情绪突然溃破，她捂住嘴巴颤巍巍地起身就要寻找痰盂却发觉这已经不是自己当初的府邸了。

她无措地瘫倒在地上，仰头望着房顶，豆大的眼泪滚落，滔天的恨意迸发，断断续续的记忆再次袭来：

“大人，外头来了好多官兵。”

“大人，怎么办啊……”

血色浸染视线，她最后只听到了一丝微弱的求救。

“大人，救救我。”

“……”

她谁都救不了，当初是，现在仍旧是。

血淋淋的血案又一次发生在她眼前，更具相似的是，整个府又是仅有她一人活下来了。

冉鸣鹿抽泣着捂住胸口，浑身犹如万把剑刃划破，痛的她直不起身子，低声嘶吼：“他该死，我要杀他，我会杀他，我必杀他。”

“咻”一声。

窗户纸被支利箭戳破。

冉鸣鹿抬手一把将那东西握住，任由割破手掌喷出的鲜血溅了她满脸。

扶地起身，哆嗦着行至窗旁，吃力推开窗子。

带着面具的男人蹲在窗沿处，笑吟吟同她打招呼：“还记得我吗？小姑娘。”

冉鸣鹿笑的阴冷，手中紧攥的羽箭狠狠朝那人脖子上戳去。

男人身子微偏，顺势躲过，可还是被划破了一丝皮肉，血珠滚落。

他抬手擦过那处伤口，脸上笑意僵住，果断拔出腰间短刀。

面对如此挑衅。

他三步飞入室内，用刀抵住冉鸣鹿的脖子将她狠狠摔至地面，“今日我必不会放过你！”

冉鸣鹿直瞪着他的双眼，“呸。”口中血沫喷了他一脸。

“你当真以为我如何从泥地里爬出的。”她麻利的将箭换至右手，一脚踹向他的肚子，奋力将箭刺入他的左腿。

男人痛的猛闭眼，顺势将抵在冉鸣鹿脖子上的刀刃又往下深了些。

皮肉破裂的声音无比明显，汩汩鲜血顺流而出。

“嘭。”

门被推开！

贺行瑜逆着光站在门口，张皇的样子颇有些滑稽。

这声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

给了冉鸣鹿得以逃脱的机会，她到也不顾越流越多的鲜血，只是三步朝门口那人奔去。

“师娘。”贺行瑜立马朝她伸出手。

所幸这孩子胳膊长。

冉鸣鹿笑出梨涡，用力握住他的手后用将他朝男人甩去。

贺行瑜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男人也是愕然。

看准时机，她麻利往上一跃，狠踩住自己那蠢学生的脊背，双手将那支箭握紧往男人头顶刺去。

男人自然不会任由她摆布，拔腿就要往后扯。

可惜他忽略了地上还有一个刚才被踩趴的小可怜儿。

脚踝被握紧，身体失去平衡，他恼羞成怒的往下劈去。

“噗！”

黑皮面具从中断裂，连带着脸皮也是此般。

“啊！”男人一声惨叫。

冉鸣鹿扬手扯下悬空的薄纱，圈套住他的脖子往后一拉，彻底将他掀翻。

其实她看的出来，这个男人没想要她的命，始终都没有，要不然凭这具身体，这反杀根本不会成功。

满屋子的血腥味。

冉鸣鹿的头突然直不起来了，她单手手钳制住薄纱，剩的那只手捂住脖颈间的伤口，“贺瑾，捆死他，我要审！”

“噢？噢。”

贺行瑜将男人捆在椅子上后便关切地看向冉鸣鹿：“师，师娘，您还好吗？”

冉鸣鹿歪着头，随意拿破布将脖子缠好，可那不止的血很快就将破布给染透了，她随意摆手：“无碍。”说罢，便看向男人，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那一箭划的够狠，好端端的脸就成了如此诡异模样，一做表情就会呈现撕裂状。

男人却忍着疼痛噗嗤一笑，幽幽道：“我认出你了。”

冉鸣鹿手指微微收缩，出声道：“行瑜，你去给为师请个大夫。”

“是。”

他离开时还带上了门。

屋内血腥味依旧凝重，安静的吓人。

“冉大人，我认出你了。”男人只要作表情，脸皮就不由自主的向两边扯，鲜红的嫩肉越开越大，鲜血流个不停，骇人的紧。

冉鸣鹿则是阴笑，露出满口森白的牙齿，“那又如何，只要本官杀了你，这就是还是秘密。”

“大人，你可记得我？”男人突然自顾自道。

冉鸣鹿伤口疼的厉害，她不禁用手紧紧捂住，“自然，若早知有今天，我当初就不该施舍给你半碗米汤，应该活活让你饿死。”

刺耳至极。

男人眼中的光亮暗了下去，“我没想下重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伤自己恩公的。

冉鸣鹿冷哼：“为何要杀他们，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冉大人，我当真不知，我只是为活着而已。”他说的真挚，眼眸尽是卑微。

冉鸣鹿并未作答。

她站起身子，因为脖子的伤口还是不能直起头，“何人聘的你。”

男人仰起头，露出极为丑陋的表情：“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看不出任何身份…我也从不打听雇主身份。”

闻此话，冉鸣鹿仅剩的一丝理智彻底崩裂，她步履蹒跚地拿起男人腰间的长剑，锋利的剑头对准他的的胸口，“你凭什么不知道！你必须知道，说啊！”

男人闭眼，“大人，您可以杀了我…那半碗米汤的恩情就当是还您了。”

“我呸，你凭什么说还我恩情了？你伤了我，今夜你死也是你该！”冉鸣鹿将剑往里捅了半寸。

“师娘！”

门又一次的被推开。

贺行瑜提着两大包药膏跑了进来，刚停下脚步就看到如此惊人的一幕：“师娘，不…不可伤人呐。”

“大人…那人只说让我雨夜杀人，过子时决不可再动刀。”男人又一次开口，凄凄惨惨的说完后便昏死过去。

贺行瑜一把握住冉鸣鹿持剑的手，竭尽全力的想唤回她的理智：“师娘，别杀人…会惹上麻烦的。”

冉鸣鹿双目通红，随手丢了剑，一把掌打到他脸上，“你们为何都要如此优柔寡断，他今夜做的事值得他死千万回了！”

那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悲愤。

“我说过，可以仁慈，可以善良，但决不可心软！你偏是不听！”她似是恼极了，又是狠狠一巴掌。

贺行瑜没听到她究竟再说什么，他只是安静的受着冉鸣鹿的巴掌：如果师娘杀了人被发现了，她以后又该怎么办，杀夫的罪名不就坐实了？

连打两巴掌，鸣鹿终于恢复了理智，她看向被打惨的行瑜，“贺瑾，你为何不躲呢？”

“师娘教导的没错，学生该受着。”贺行瑜揉揉肿的老高的脸，傻笑着回复，“幸亏咱们住驿馆的后院，这里没客人住，要不然明天官差估计就要来了。”

冉鸣鹿擦擦眼角的泪水，转头瞟了一眼男人，就拿了药膏，准备给自己敷上。

贺行瑜抢先一步拿过，“我替师娘来吧。”

冉鸣鹿不语。

贺行瑜拆开被鲜血染透的布条，看着血淋淋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师娘，很疼…”

“不疼。”她简短回复。

贺行瑜用沾了水的绢布轻轻替她擦洗脖子间的伤口。

两人靠的极近，他滚烫的呼吸打在冉鸣鹿的皮肤上。

本来冰凉的耳尖突然发红，热意席卷了全身。

手指也开始不灵活起来。

冉鸣鹿的睫毛如两把漂亮的小扇子，在清亮月光的照射下扑闪扑闪的。

她开始复盘男人口中所说的一切：那人让他雨夜伤人，不可过子时…

灵光乍现。

背后那人是故意将早年的案子于此缠绕在一起而洗脱自己的嫌疑的。

死的人都去过青柳园，难不成是有人发现了园中有何秘密，亦或者是…发现了什么人。

害怕旁人发现…

害怕，齐鹤发现？

那阉人死盯的人……皇族？

答案看似正在慢慢浮出水面，可她却了然今后所能用到的信息会越来越少了。

“嘶。”脖颈间一痛。

她垂眸看去。

贺行瑜呼吸一滞，正在擦血的手抖了一瞬，头却是也不敢抬：“师…师娘，很痛吗？”

“不许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