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人生规划”或“未来规划”这种词时,夏予晴从心底升起一阵无力感。
她并不否认人们想要生活下去必须得工作赚钱,每个人都需要有谋生的方式。可目前,她只想用以前攒下来的钱给自己放一个假。
钱怎么也赚不完,怎么都不够用,永远没有尽头。但像这样抛弃一切离开的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
在过去那些拼命工作的时间里,她真的很累很累,累到觉得自己失去了生活,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她不知道自己赚钱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活着的盼头是什么。
比起遥远的人生规划,她更想找到的是每一天真实可见的生活,而不是上班时埋在没意义的工作里,下班后报复性玩手机淹没在虚无的网络上。
或许现在才说觉得人生迷茫显得很不成熟,明明已经进入社会那么多年了,可夏予晴清楚地明白,她真的很迷茫。
所以在听到朋友问未来的打算时,她回答不了,只能无力地念着她的名字,“欣欣……”
“老实说,我还没有什么规划,我就是单纯不想再上班了。”
“你觉得你能这样逃避现实多久?社会能给你多少停下来的时间?就业环境那么不好,你空窗期越长,未来就越难再回来。”宋欣盘腿坐在沙发上,苦口婆心地隔着电话对她说。
“就算这些事你辞职的时候没想好,现在也该开始打算了吧?难道你就要这样回老家一直啃老吗?”
“啃老”这个词让夏予晴有点不舒服,却也无法反驳,她从心回道:“对,我不想上班,就想在家啃老。”
“哦。”那头冷淡地应了声。
电话里一片沉寂,她们都无法理解彼此,用语言刺着对方。
尽管知道宋欣是为自己好,可夏予晴还是觉得被伤害到了,她简单的一个“哦”,让她联想到了蔑视,让她猜测着朋友是不是认为她已经无可救药了,让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被人诟病的。
可这只是一个“哦”而已,她为自己这样恶意揣测朋友的行为感到更加烦躁。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不管我怎么说你也不想改变,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宋欣叹了口气,“挂了吧,我去吃饭了。”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嘟嘟嘟回荡在耳边,夏予晴还保持着握手机的动作,心底仿佛被泼了凉水一样。
也正是这种本能的悲伤让她明白,此刻她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什么清晰的规划,不是解决未来工作问题。她只想要一个理解,一份不会催促着她继续往前走的陪伴。
这种东西向外很难寻求,遇到是幸运,没有遇到也不能怪别人伤害了自己。
夏予晴决定向内寻求,哪怕全世界都不理解、不支持,她也要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
只有自己才清楚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既然发现了,就自己去争取、去握紧。
-
新的一天,夏予晴差不多适应了老家的生活,早起到铺子给外婆打下手,胡春凤的腿没完全好,移动起来还是不太方便,她帮忙给客人拿要买的东西。
夏予晴回来的事已经在村里传了开来,大家也不问她是谁之类的问题了,转而开始打探——
“小夏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又不是什么节假日,而且那么远。”
“小夏是在城里遇到什么事了吗?辞职了?”
“小夏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小夏接下来什么打算?”
……
数不清的“关心”纷至沓来,人们对别人的人生是如此好奇,夏予晴甚至觉得路过门口的狗都会扭头看她一眼,张嘴朝她汪几声。
不过,可能他们也觉得直接问她不好意思,因此基本都是从外婆那里旁敲侧击。
胡春凤比她更懂怎么跟这些没有边界感的人打太极,三言两语化解过去,还能把话题绕回他们自己身上。
“我腿受伤了,孩子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我。你家孙子今年高考上什么大学了?”
“诶呦!在城里生活那可不复杂嘛,哪里有我们这里舒服,就是有时候大家太爱说闲话了,是不是?”
“你问孩子要待多久啊?我当然希望她多陪陪我了,村里多少家一年都难聚一次,孩子回来陪我还不好吗?你也知道的,一个人生活多无聊是吧?”
“打算?什么打算,人活今天不一定有明天的,考虑那么远干什么?村里之前不是有家出车祸人没了吗,唉……”
全程没让一个问题落在夏予晴身上,外婆就像一个坚不可摧的保护罩将她稳稳地保护住。小时候也是这样,让她远离了很多同情的、伤人的话语。
望着胡春凤站在窗口跟人交谈的瘦小背影,她好像能想象到说话时她唇角的释然笑容和眼底的坚韧清醒。那不仅仅是岁月给她带来的沉淀,更是源自她内心的强大。
外婆一直都是伟大的女性,能在艰难的时代一个人养活全家、能接受所有幸运与不幸、能穿过流言蜚语,能坚定地走到现在。从小她就是夏予晴的榜样,让她相信女性拥有无限力量与可能。
把门外的人聊走,转过头看见夏予晴正望着自己发呆,外婆出声叫她,“夏儿!”
“热热菜,咱们吃午饭吧。”
“好嘞。”夏予晴应声,麻利地去准备饭菜了。
饭桌上,两个人一起吃着饭。想起昨晚朋友说的话,她小心翼翼地启唇问外婆:“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是在啃老?”
胡春凤睨她,“和家人住在一起怎么能说是啃老呢?不就添双碗筷的事。”
“多少人工作了也住家里,甚至还不做家务,怎么不说他们啃老,就因为你没工作所以说你啃老吗?”
“你只是没工作,又不是失去了存在的权利,腰杆给我挺直了。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别人的想法和嘴是别人的。”
听她半晌没回话,外婆重新抬眼看向她,孩子低垂着眼,泪水一滴一滴无声地往下落。
“多大的人了,怎么说两句还哭起来了……”胡春凤念叨着伸手抽纸递给她。
这还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竟然是为了这样几句简单的话。打小她就不善表露情绪,什么都藏在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细腻,会被随口一句话伤害,也会被话所打动,胡春凤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别哭了,眼泪掉到碗里饭就不好吃了。”
夏予晴抽泣着吸了吸鼻子,接过外婆给的纸快速擦干眼泪,没敢抬眸看她,怕眼泪绷不住,低垂下脑袋头瓮声瓮气地说了声,“谢谢。”
谢谢外婆愿意接受逃跑的她,给她一个避风港,告诉她,没工作不是问题,不要在意别人的话语,挺直腰板继续活下去。
“谢什么谢,得了啊,咱们说好了,以后吃东西的时候不许哭。”
“好。”夏予晴捧着碗乖乖点头,用筷子送饭到嘴里,米饭因为眼泪带上些许咸味。
胡春凤用余光扫着她的动作,“我就说,饭沾眼泪不好吃了吧?”
被她的话逗笑了,夏予晴点头又摇头,终于能跟她对视上,她们没再说话,只是笑着看彼此。
看见外婆眼底那抹不宜察觉的湿润,夏予晴向上把唇角更弯了些。
外婆低头夹菜,脸上的笑容加深,嘴里嘀咕了一句,“傻孩子。”
-
下午,胡春凤打发她出门,“等会儿指不定又有人来问这问那的,不想听的那些话咱就不听,你出去走走,也能散散心。”
确实感觉心里还有些沉闷,情绪没有那么快就能调整好,所以夏予晴没拒绝外婆的提议,听话地出门散步了。
沿着大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身影慢慢消失在转角。
镇上每周三有一次集会,大家如果有需要买的东西基本上都会等到那天再上街,也俗称为“赶集会”。
除了周三就没那么热闹了,去往镇上的这条路基本没什么人在走,冷清凄凉。
这样反倒挺好的,夏予晴也能一个人静静。
本来打算一边走一边整理情绪,思考一下未来怎么办的,但真正走在路上时大脑却意外很空。
空得比身边路过的车辆还少,什么思绪都神奇地消失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龙坡的坡顶。
连怎么上的坡都忘了,她站在高处眺望自己出发的方向,原来一步一步地走,也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兜里的手机震动,是包裹到镇上驿站的消息,于是她打算干脆继续往前走,直接步行一个多小时去镇上拿包裹。
迎着风下坡,一路有风也有加速度,下坡路真的很好走,很轻松、很畅快。不想隐喻或者延伸到其他层面,她只想纯粹地感慨下坡时的舒适。
或许在别人看来她正在走的也是人生的下坡路,但她真的很喜欢下坡,自己喜欢就足够了。
就这样走在因为不是赶集日、因为大家拥有更便利的交通工具而没人走的路上,夏予晴缓慢、坚定而自然地走到了镇上。
街上也没多少人,狭窄巷子莫名显得空旷,夏予晴按照地图找到驿站的位置,报手机尾号拿到了包裹。
看着眼前有点大的箱子,她掏出手机,打了“师傅”二字后,记起蒋木沉说的话,于是默默在前面多打了个“蒋”。
[1:蒋师傅,今天你会来镇上接客吗?我在镇上等着回冷潭。]
发完消息后没想着他能很快回复,夏予晴把箱子挪到门口,视线触到巷子外的天空。
云淡淡的,在蓝色底的空中像泼上去的水渍,烟雾一样,散漫自由。从巷子里仰头看,视野由窄变宽,天空与云尤其壮阔。
手里震动,眼底盛着的天空落在屏幕上。
[摩托师傅:好,半小时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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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