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沉沦 第13章 误会

大概是因为村里的人基本都去吃酒席了，今天来小卖部买东西的人不多，孩子们也没来买零食。

夏予晴在店里待了一下午，埋在桌前看书看得脑子有点闷，于是搬了张小木椅到门口坐着吹吹风。

椅子不高，后面有靠背，正好到腰上面点，能支撑着腰。算起来，这几张木椅的年龄比她还大，她是坐着它们长大的。

老家和椅子都没有变，而她转眼间已经长大到觉得椅子小了，印象里自己坐在椅子上还能把脑袋搭在靠背上，现在却只能把头靠着墙壁了。

傍晚的天爽朗，只残留一点热气消散后的余温，裹挟在风里，吹过便淡了，剩下的都是凉快。

夏予晴仰头望着淡蓝色天空发呆，什么都没有想，又像是在潜意识里思考着什么，但懒得去深究抓取，她放任自己的思绪随意蔓延。

买的书到了之后，手里拿着手机的时间显著下降，注意力也不再分散在无边无际的网上，而是集中在纸页上，在具体发生的事件和遇到的人身上。

她也是最近才发现，一个人可用于放空的碎片化时间原来有那么多，随时随地都可以仰头发呆，停下来感受身边的风，和眼前的光。

离开屏幕和网络之后，好像才能回到当下的世界，重新找到真实的生活，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跳动的脉搏、平稳的呼吸，整个身体与自我同在。

耳边是平日里错过的声音，不远处冷潭的溪水声在这里也能隐约听到。

她安静地听着，直到多了道遥远的嗡嗡摩托声，路上总算有车经过。夏予晴匀了一点视线扫去，普通的摩托车，戴着头盔的人黑T军绿色工装裤，看着身形还有几分像蒋木沉。

全当自己只对他开车有印象所以看谁都联系到他，夏予晴没有多想，继续望着天空出神放空。

天色慢慢淡了一些，虫鸣声细微地响起，能想象到入夜后默契合奏的窸窣虫鸣，夏夜里尤其明显。

敞开的感官对周围环境敏锐，察觉到有人靠近，夏予晴直接转头望了过去，熟悉的一身装扮，宽松的工装裤反而把他的腿长展现了出来，比例优越。

又是蒋木沉。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看到他了，而且都是自己感觉好像是他，最后真是他。仿佛是上天在肯定她的不确定，把答案亲自送到她面前。

转回头坐在椅子上按兵不动，她时不时才会用余光看一眼他，打算等他经过发现自己的时候再打招呼。

没想到他径直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这回夏予晴坐直靠墙的身子，没再掩饰目光，看向他疑惑道，“你来买东西？”

有个“又”字没说出口，没记错的话好像他每天都来过，今天居然还有东西要买吗？

开门见山的询问让蒋木沉的脚步顿了一瞬，很快恢复了步伐，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感受不到那短暂的停顿。

“是。”他点头走到窗台前，侧过身正对着她回答。

得到肯定答复的夏予晴这才从椅子上站起身，蒋木沉跟着她的移动一起转身，目送她进屋。

“买什么？”她站在桌前问窗口外的他。

该不会又是烟吧……心里还在否定着，他低沉的嗓音就传入耳里——

“拿包烟，红塔山。”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红塔山是她人生中卖的第一包烟。当时她不知道他要软装还是硬装，还拿着烟盒问他要哪一种。

现在她有经验了，转身去柜子上拿他之前要的软包装。回想起下午钱龙抽烟时那股臭味，每次见他都会抽烟，简直烟不离手，夏予晴顿时觉得这些烟盒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心底想说的话也不自觉低喃出声了，“经常吸烟对身体不好吧……”

随口说出来之后才意识到不太合适，她默默祈祷着他没听见自己小声的吐槽，手上的动作幅度加大，假装找烟磨蹭了会儿才把烟递给他。

观察他的神情没有什么异样，夏予晴暗自松了口气。

蒋木沉给她的钱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的，一张十块和一张一块，刚好是烟的价格十一块。

很巧，每次都不用给他找零。

接过这钱的时候，她心底莫名多了一份愧疚，刚才说那句话并不是在吐槽他抽烟太多，但贸然开口解释又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摒弃脑里有的没的内耗想法，夏予晴抬眸重新望向他，再次确认他脸上有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蒋木沉被她直勾勾地看得耳根发热，他没敢和她对视，垂下双手，无意识握紧手里的烟，“谢谢，我走了。”

他离去的脚步貌似比以往快，夏予晴走出屋想再辨认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步子看起来迈得更大了。

路灯慢半拍地亮起，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天模糊地暗下来了。

-

后来的这几天，夏予晴过着波澜不惊的平淡生活，和外婆一起吃饭，帮着给客人拿东西。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经常来买烟的人没有再来了。

偶尔她也会思考，他是不是听到自己说的话觉得她管得太多，干脆换一家店买烟了。

唉，有点可惜给外婆丢了一个常客。

当然这种想法是短暂的，并没有让她纠结在意太久，反正遇到问题解决就好了。

所以，当某天赵历来店里买东西的时候，夏予晴主动找他搭话了。

“你是蒋木沉的同事吗？”

这是她第一次跟自己多说话，赵历热情澎湃地回，“对，我和蒋哥在一起上班。”

“我们每天都会碰面，”说着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你问这个干什么？”

从烟盒里拿了包中华烟出来，夏予晴伸手递给他，“能拜托你帮我把这盒烟给他吗？就说是我送他抽的。”

赵历没接，第一反应是皱眉，“你为什么要送他烟？”

“嗯……”忘记事先想好理由了，她只好随便说道，“你就当我是想感谢他对我的帮助吧。”

“他什么时候帮你了？为什么会帮你？帮了你什么？”他灵魂追问。

本以为这是件顺手的事他会帮忙的，没想到他问题那么多，她懒得解释太多，“算了，我自己给他吧。”

手没完全收回，掌心里的烟盒就被赵历拿了去，像是不情愿让她自己去所以赶紧同意了，“我不问了行吧。”

把烟拿在手上端详着，赵历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问：“你是真想感谢他？”

“嗯。”夏予晴按照自己刚才说的话点头。

他站在原地没走，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又垂眸看了看烟。

虽然心底有个小人在诱惑他说就这样顺水推舟拿烟去吧，但他总觉得过意不去，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直言告诉她，“换一样东西吧，蒋哥不会抽烟。”

呆滞地看着他把烟放回桌上，夏予晴满脑子都是他说的话，逐字逐句地慢放。

蒋木沉不会抽烟？！

那他怎么隔三差五来店里买烟？光是种类都买了三种，红塔山共买了五包。他居然不会抽烟？

“他真的不抽烟吗？”她觉得难以理解，不可置信地问。

“对，”赵历认真担保，“他一点也不抽。”

“而且他还不太喜欢烟味，平时看到我们抽烟都会避开。”

“所以，如果你真想感谢他的话，重新拿一样吧，烟不合适。”他真诚地说。

既然他不抽烟，那就不会在意她说的那句话了。

尽管不知道他一个不抽烟的人为什么跑那么勤买烟，但现在他估计是单纯不买烟所以没来店里了，跟她没太大关系。

想到这里夏予晴彻底释怀了，把桌上的烟放回烟盒里对赵历说，“没事了。”

“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来句这个。

总不能说误会解开不用送烟了，夏予晴含糊地顺着他的话说道：“没什么……我打算再想想送什么。”

“那你想好了到时候记得找我。”他扬起笑接话。

“嗯？”她没反应过来。

“找我！”赵历双眸放光，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帮你送给蒋哥。”

迎着他迫切帮忙的眼神，她也不好拒绝，于是生硬地移开视线。

“放心，我和蒋哥真的挺好，要不我去帮你请他吃一顿饭，就说帮你感谢他。”赵历激情提议。

“没关系，”夏予晴及时打住，“真不是多重要的事。”

感受到她身上那种熟悉的抗拒和疏离，仿佛又回到他们刚见面那会儿了，赵历收住想说的话，担心适得其反。“好，反正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谢谢。”她说。

“我什么都还没帮上呢，”赵历咧唇笑，“这句谢以后再说。”

他那么认真，反倒搞得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看出她的不自在，赵历先出声道别，扬了扬手里的盐巴，“我姐还等着我拿盐回去炒菜，我走啦！”

“好。”她应声。

其实刚才那声谢是发自内心的，要不是赵历，她估计还会继续误以为蒋木沉是因为自己的话才没来店里买烟的。

但仔细想想，蒋木沉也没有让她误会，那天不管怎么看他的神情都平淡正常，一切还是由于自己好像对他过于在意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能放下一件事了。她还是她，蒋木沉也还是蒋木沉，不管来不来店里买烟都一样。

再次让他们联系上的，是夏予晴接到的一个电话。

那天下午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拿着手机起身，“外婆，我出去接个电话。”

胡春凤以为是朋友打的，倒也随她去了。没在意她避开自己接电话的事，做长辈的还是要给孩子空间。

走到小卖部外面夏予晴才接通电话，两个人都没说话，那头沉默了会儿才出声，“予晴，是爸爸。”

“我知道是你，”她没打算跟他寒暄什么，直接问，“有什么事吗？”

他们两三年都难得打一个电话，今天接到确实挺意外的，但夏予晴很清楚，他肯定是有事才会联系自己，心里大概也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果然，夏广圣下一句就是，“我听说你辞职回老家了。”

她早料到钱龙那天来店里看到自己后肯定会跟他通风报信的，指不定还添油加醋地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想让夏广圣也跟着一起说说她。

既然他都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率承认道，“对，我辞职了。”

接下来他说的话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我已经到镇上了，在汇满楼等你，我们聊一聊。”

夏予晴忍不住扬声疑惑，“你怎么来了？”

自从小时候来接她去城里读书后他再没来过，这都十多年了，怎么会突然回来？

“有的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我等你。”说完夏广圣把电话挂了，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别说他回老家这件事很奇怪，就连他们父女两都五年没见过了，夏予晴握着手机久久没动，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脑中乱七八糟的毫无头绪，她冷静下来，找到列表里的“摩托师傅”发消息过去。

［1：蒋师傅，能麻烦你现在送我到镇上吗？我在老地方等你。］

在门口跟外婆说了一声，她走上台阶，沿着大道走到转弯处的树下等待。

他回复得很快。

［摩托师傅：五分钟就到。］

这几天蒋木沉刚好轮休在家里，说是轮休但还是会每天去工地上看看。今天本来也要去的，收到消息打算还是休息一天好了，拿上车钥匙和白色头盔出门接人。

时隔多久没见面，她看上去跟以往一样没什么变化，短发柔顺，面容清丽，蒋木沉看着夏予晴戴好头盔坐上摩托。

她伸手抓着后面的铁杆，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闷，“可以走了。”

很细微的情绪，蒋木沉不由得从后视镜看了看她才启动摩托，一路车开得很稳，风也温柔，顺利抵达镇上。

继之前两次忘摘头盔，夏予晴下车就先把头盔还给他。想着待会儿要面对的事，她难忍心底的不安，但还是不忘礼貌向他道谢，“谢谢。”

转账给他之后，她转身去夏广圣说的那家饭店，刚走了一步就听到身后的人叫她。

“夏予晴。”

她回头看他。

蒋木沉坐在摩托上，摘下头盔和她对视，话音简单却莫名让她觉得悬着的心重新落了下来，“我等你一起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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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