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夏予晴睡过了头,是外婆敲门叫她才醒的,其实也才七点半而已。
迷迷糊糊吃了点早餐,胡春凤看她睡眼惺忪的样子,打发她去冷潭洗果子清醒一下。
“这是张婆一大早送来的李子,刚摘的新鲜得不得了,你拿去冷潭洗洗,用冷潭的水洗过更甜。”外婆将装满李子的竹篮交给她。
冷潭一直以来都是村里人生活的源泉,喝的水从那里打,平时大家洗菜洗水果也会特意拿过去洗,觉得更自然更新鲜。
虽然不懂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夏予晴从小喝冷潭的水长大,确实觉得这里的水和纯净的味道不太一样,带着股淡淡的、清新的甘甜。
因此外婆让她去洗果子,她也跟从前一样点头就去了。小卖部离冷潭很近,走过一条小道下去就到了。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在这条只能过一个人的狭窄道上被大公鸡追着啄过,泥地湿滑她摔了几下,手里拿着的塑料盆也被鸡啄破了洞。
被吓坏了的她浑身泥渍地拿着破盆大哭回家,外婆还责备她哭哭啼啼的没出息,连一只鸡都打不过。话是这样说,但最后那只鸡被外婆买回家杀来吃了。
再次走在这条小道上,夏予晴回忆起往事还是忍不住笑了,那时候她得多小才会觉得鸡是恐怖的庞然大物,被它欺负成那个样子。
笑着她心底浮起一种释然感,作为孩子受过的伤,现在长大后能够坦然面对了,也能够保护好自己了。
回到童年那场可怕的战斗中,她一定会帮忙踹开鸡把它吓走,然后温柔地扶起摔在地上的自己,告诉她害怕的话哭也没关系,回家后外婆虽然会怪你的眼泪不值钱,会责备你不够勇敢,这些话可能会让你更难过,但这是她对你言不达意的关心方式,她会找上那只鸡替你报仇的。
陷在思绪里神游,她一步步走近冷潭,耳边的水流声变得越来越清楚透彻,是大自然最宁静舒适的白噪音。
抬眸的瞬间,被潭边立着的挺拔身形吸引,白衣黑裤莫名熟悉,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听见脚步声的他回头,帅气的五官在清晨的光亮下更加明晰,眉眼深邃,还真是蒋木沉。
他看上去也有些意外,双手垂在裤腿边,转过身来礼貌地跟她点头示意。夏予晴握紧手里的竹篮,也学着他的动作迟缓地向他点了点头。
本以为是自己没睡醒产生幻觉了,没想到还真的巧合碰到了他。看蒋木沉并没有带什么要洗的东西,怎么会一大早站在冷潭边?
尽管心里疑惑,但做人还是要有边界感,更何况他们并没有多熟,不该问的问题止于好奇就可以了。
想着夏予晴移开视线,默默走到潭边的石块上,站稳脚之后蹲下洗李子。
旁边站着的人没走,也没说话,安静地充当空气。
潺潺流水,淡薄雾气,平和自然。
时不时有树叶翻动的声音,鸟鸣声隐于深山,背后的群山幽静苍茂。
潭水带着凉意,清澈见底,她低头细致地洗着每一个李子,用手指搓搓,小小的青李握在手里精致可爱,能感受并想象到它的脆甜。
顺便,余光还能瞥到水面上飘漾着一旁站着的人的倒影。
他在看什么发呆?怎么还不离开?
心底因为充盈了太多问题而有点发痒,夏予晴抬手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换了个姿势洗李子,顺势抬头看了他一眼。
就只是偷看这一下,却正好被他抓了个正着,也不知道是他本来就在看她,还是因为他太过敏锐感受到了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静默对视。他的脸上很少有什么表情,准确地来说,蒋木沉总是一副认真专注的模样,不管看向哪好像都带着百分之百的关注。
在他全神贯注的目光里,夏予晴不自在地停下手里洗李子的动作,顿了会儿才重新恢复运作。
手指麻利搓洗完手里的李子,她想也没想地直接抬手向他伸了过去,“吃一个吗?”
纤细的手臂举得高,她蹲在深色石块上,手掌里摊开的青绿色李子醒目,潭水静止地流动着,波光零星潋滟。
蒋木沉没拒绝,迈开脚步朝她走去。
两个人的距离慢慢靠近,恍惚中,夏予晴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在清冽的潭边气味掺着水汽变得带有颗粒感,木质香调就像置身深山古庙中,沉寂的檀木味,外加一股清新的薄荷味。
有个模糊的瞬间,夏予晴分不清是他身上的味道,还是自己的味道,只觉得被气息包围,不自觉放慢了呼吸。
掌心轻微的触动让她回神,蒋木沉躬身拿走了她手里的李子,低沉的声音落在水面上,“谢谢。”
“不客气。”夏予晴握紧手收了回来,伸进水里,用另一只手拿了李子继续洗。
降温,头脑清醒了不少,也没再执意于气味了,耳边听到他咬李子的声音,还挺脆的。
把最后的李子洗完,拎着整个竹篮在水里又涮了涮夏予晴才起身,她在原地站了会儿沥干竹篮的水。
蒋木沉还站在潭边,在她站起身后,提前往旁边挪了几步给她让路。
他没把果核乱丢在地上,而是攥在手里。这是一个很小的细节,他按照习惯做了,而她也恰好发现了。
“我先走了。”夏予晴离开前跟他说了声道别。
“再见。”蒋木沉回。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早上,冷潭一如既往,缓缓而淌。
回去的路上,夏予晴顺手拿了一个李子吃,咔嚓声从嘴里传到耳蜗,果然又脆又甜。
她握着吃剩的果核,到家才扔到垃圾桶里。
“怎么去洗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掉水里了。”胡春凤接过竹篮问她。
“很久吗?”她喃喃道,“可能因为我是一个个洗的吧。”
“怎么洗个果子跟绣花一样,”胡春凤打趣,“随便涮一下就好啦,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她吃着李子提到,“张婆早上来送李子时说今天村里有个酒席请了咱们家,你想去吃吗?”
“不了不了。”夏予晴连忙摇头,外婆会这样问她估计是还想着小时候她喜欢去坐席的事。
乡村基本上都是流水席,从中午开始摆,一桌接着一桌,来满一桌人就上菜,吃完就离席。
小孩是最喜欢凑这种热闹的,趁大人不注意就溜去桌边坐着,吃了这桌悄悄换另一桌,大家基本都这样干过。摆席上主人家看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放任孩子们吃喝玩乐。
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再喜欢热闹的场景,而且也不怎么认识村里的人,去了反倒自添麻烦。
“外婆你去吧,正好有我在能看店。”她对胡春凤说。
一直以来其他家请外婆吃酒,外婆都因为店里走不开而不能去,基本都是托人带钱送的礼。这次有人在家,她才得到机会放心地去吃酒席。
“行,那我待会儿就跟张婆一起去咯?”胡春凤扬声道,语尾微扬像是在问她确定了吗。
“我真不想去。”夏予晴笑着肯定地回复,“您去吧,感受一下热闹。”
她们还在屋里聊着,窗口外的道路上车辆不知不觉中多了起来,张婆赶到门口招呼外婆,“婚车来了,快走!一起看过礼去。”
“马上就来!”胡春凤抓了几个李子揣在兜里,跟夏予晴说了声就匆匆出门了,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大概是因为很久没能离开店去看这种喜事了。
她的目光跟着外婆,看见她把李子拿给张婆吃,两个人手挽手一边吃一边跟着婚车和人群往前面走去。
喧闹仿佛短暂涌起的浪潮,来去无影,很快就退去了,门口又安静了下来。夏予晴的右眼皮轻轻跳了跳,估计是昨晚没睡好,她懒懒坐在店里,背靠着墙打了个呵欠。
让她重新打起精神的,是店里来的一个不速之客。
“小夏!”粗犷的嗓门之高,一声名字就让她的眉头紧蹙,那人喊完高嚷着,“我听说你回老家了,居然真回来了啊!”
一个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走进门,头顶只剩稀疏几根头发,中间都掉完了。蓝灰色POLO衫插在裤子里,白色的领口暗暗发黄,走路间腰上的肥肉晃动。
这个体型这个样貌,实在是不易忘记,夏予晴不情不愿地喊了声,“钱叔。”
“欸!”钱龙高兴应声,自顾自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还记得我呢!”
“你是我爸朋友嘛,应该的。”她坐直身子,不留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下椅子。
“是你爸妈的朋友,”他纠正,“我和你妈小晴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夏予晴没接话,在心底祈祷他有什么话能早点说完早点离开。
“我今天也是来村里吃酒路过才想着来看看,”他言归正传,转头盯着她问,“说说看,你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回老家了?”
“没事啊,我就随便回来玩一玩。”
“随便?还玩一玩?”钱龙哼笑了一声,“放着大城市的高新工作不做,回家玩什么?”
“我可是听你爸说,你干这几年公司很看重你,就快升职了。”
“你别听他吹牛。”她义正辞严地否认。
“你跟叔说实话,是不是遇到什么事辞职了才回来的?”他凑近夏予晴问。
这次直截了当地把椅子搬远了些,她硬声道:“钱叔,你还是不要再多问了,我不想说。”
气氛一时间变得生硬尴尬,钱龙笑着打哈哈,话音里却都是不满,“你看看,关心你两句还不行了。”
“你说你一个高材生回老家干什么?就算辞职了也可以另谋高就啊,回来不是浪费你的学历吗?”
看她还是没说话,他心烦意乱地给自己点了支烟,屋里浑是呛人难闻的烟味,夏予晴嫌弃地转头抬手扇了扇。
“小夏,别怪叔话太多,你是刚入社会的新人,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没有经验,要多听长辈的意见。是,你妈去世得早,你爸也重组家庭了,但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找你爸或者我商量商量的呀。”
“我们也没见多少次面吧。”她忍无可忍了,直接回怼。
“你这丫头上大学就学会了这些?”钱龙把烟灰抖在地上,脸色难看,“一点礼貌都没有。”
高考完填志愿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对她指手画脚的,夏予晴真不明白他怎么那么喜欢管别人家的闲事。
问这问那还不够,偏偏还要来指导几句,美名其曰为她好,现在也是一样叨叨着。
“年轻人不能那么冲动鲁莽,怎么可以动不动就把工作辞了呢?那你未来怎么办?没有收入怎么生活下去?坐吃山空?”
“是,你是女生还可以嫁个好人家不愁吃不愁穿,但你这没工作、原生家庭也不好,哪个好人家看得上你……”
就差没把耳朵堵上了,夏予晴自以为刚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不想跟他聊了,没想到他说完她没礼貌之后还会继续说下去。
“是是是。”夏予晴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连连点头应声,“您说得都对。”
长时间不吭声的人突然这样,一下子打断了钱龙的思路,他停了停才找回刚才的话,一口咬定,“你这个条件在婚恋市场根本不吃香。”
“对的。”又不是谁都一定要结婚,管它什么市场不市场。
“你还是得回城里去重新找份工作,在老家这样窝着会跟社会脱节的。”
“对的。”照他这个说法那谁都不能生活在村里了?
“有份稳定的工作也好谈婚论嫁,早日结婚生子安定下来,让你爸也放心。”
“对的。”果然人的一生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唉,做个人可真不容易,还得跟没有边界感的亲戚打交道。
她有应必回,点头点得顺畅,倒是搞得钱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手里的烟也抽到了底,他把烟头扔地上,抬脚踩着碾了碾。
“行了,你自己好好规划规划,早点回侨市啊。”说完顶着他的啤酒肚大摇大摆地走了,出门在路上又碰到人,继续开始他新一轮的高谈阔论。
夏予晴无语地进屋拿出扫帚,把地上的烟灰和烟头扫干净,甚至还有他随地吐的痰,她忍着恶心拿纸盖住,一起扫掉了。
扫完觉得扫把都脏了,她在门口的水池里将扫帚也洗了洗。
下次再看到他一定能躲就躲,实在是受不了了。
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她抬头看过去,一个打扮素净的女生朝她走来,长发编成了一股辫子垂在身前,脸上带着笑容。
开口是爽朗活泼的声音,她指着前面跟人聊天还没走远的背影,“钱叔刚来过?”
“对。”夏予晴点头。
“你可真不容易。”她瘪了瘪嘴为她感到叹惋。
这份共鸣简直说到夏予晴心底去了,心底的烦闷缓和了不少,她扬起笑问:“你是来买东西的吗?”
“哦对,我来买卫生巾,日用的。”说着她补了句,“昨天是我弟来帮我买的,叫他买的时候没发现日用的也用完了。”
听到这个,背过身去拿卫生巾的夏予晴转头看向她,赵敏双手撑在窗台上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赵敏,是幺狗赵历的二姐。”
“村里有的人说话不好听,总是八卦闲聊别人,但也有正常人,”她伸手指向自己,“比如我。”
她脸上的笑容跟赵历很像,一样灿烂,却更加明媚温暖,夏予晴能感受到她眼底的善意与亲切。
直到赵敏走之后,她都还沉浸在她的笑容里。
回家后,在工地请了假打算下午去吃酒席的赵历急忙问她,“你帮我再解释一遍了没有?”
赵敏伸手拍捶着他的背,恨铁不成钢道:“说了说了!你要那么在意昨天就别帮忙啊,搞得那么纠结干什么,你是不是真没谈过恋爱,怎么一点出息都没有?”
“什么……什么恋爱?”赵历舌头都捋不直,炸毛回道,“你不要乱说!我只想和她做朋友。”
扭头翻了个白眼,赵敏不想跟他多说话,上楼的时候才忍不住多吼了一句,“你不敢承认,有得是人敢。”
“承认什么?”赵历仰头看她。
她摇头,“你真的完了。”
幺狗,看看你蒋哥,他下一章又要去买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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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