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君送走了骊,一个人独自看着幔帐,细数那日转头,已经好几月去了。她是真不知道孟章警惕性这么低,低到这样虚假的热情都看不穿,至少在解君自己眼里,她是多么的容易拆穿。
“呵……”女孩子靠在软枕上,那用撕毁容颜换来的情谊实在是太重了,她的手擦不了落下的泪水,只由咸湿的水刺痛伤痕。
……
另一边的孟章,璞玉园被他自己毁了个大半,眼下待在刚刚修缮的降雪园,胸口的伤痕不知怎得自己就好了,要不是染血的棉衣,他自己都要忘了匕首曾经刺穿过他的身体。
但是身体是热的,像是没有经历过冰雪一样,莫不说再说今日所得,那梦境的话语对他来说是一种重生。
孟章抬眼看着正在给他倒茶的骊,这个在他濒死的时候出现的名字,这样的人是否正在挡住天上的光亮……他想着,骊已经走了过来。温吞的人递过一杯温吞的水:“给。”
“多谢。”
骊一心想着要如何处理后事,没有注意小孩子的不对劲,他开口:“阿沉,这俩鬼你要如何处理?”
孟章回过神看了眼被五花大绑在一旁的一黑一白,当时醒来时一片混乱,小主人只记得自己的意识漂游在身体之外,除了还能说话,一切动作都控制不了。好似那一黑一白并不是孟章的傀儡,反而本末倒置了。
“他们是我心里的鬼。”孟章抿了口温茶,“我自有处理方法。”
“可是他们似乎有了血肉。”骊不知道孟章眼里的鬼是何样,在他眼里这分明是两个沉。一个黑衣咧嘴笑个不停,一个白衣苦着脸像是刚刚丧了子。
孟章饮尽清茶,离开凳子,他冷眼看着眼前没有脸的恶鬼,在骊眼里很是奇怪。
骊不禁好奇,这到底是孟章的心鬼还是他的。
而面前小小孩童却拿起旁边搁置的大刀和算盘,他走到两鬼面前,将手上的武器朝地上一扔,那大刀、算盘变成了黑雾。
“呃!”黑鬼死盯着孟章,黑雾也从他的口中吐出,渐渐的白鬼被黑雾淹没,这雾明明徒手可灭,却严丝合缝围绕在孟章身旁。
“阿沉!”
“别过来。”孟章的声音很冷静,似乎他早就预料到了,说出三个叫骊坐回位置的字,并没有将目光留给黑雾之外,一脚便往雾中心走去。
孟章被卷在雾中,看到自己的脸变成鬼魂围绕,还在念念有词:“替死鬼!”
“替死鬼!”
吵得人心烦。
孟章自从泰山心识的事情发生后,每日梦中必有两鬼的折磨,要不就是被绑在空山老屋里,要不就是地牢严刑处,两个恶鬼,顶着他的脸,不停地说,可是反反复复只有“替死鬼”三个字。
孩子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算一身冷汗,也只是忍忍就过去。他在冥冥之中感觉,有真相在等着,在黑雾里静候。
而兮的那一刀正好打开了梦境的钥匙,也是孟章捅破真相的一支笔。
“替死鬼?我是谁的替死鬼。”孟章站在中央,坚定着语气问,“莫不是骊口中的沉?”
“你是替死鬼!你就是替死鬼!”人脸还在诱惑孩子,想带着新主人步入深渊,可是它自己却不知道脸上的面具开始渐渐褪去原本的样子。
“可惜。”孟章心中已经有了目标,他背手站在黑雾中央,“要是真想伤我,何必循循善诱?”
人脸的咒骂声停歇了一会,又开了口:“你该死!顶替他人的身份,还活得理所应当!”
孟章突然觉得自己好笑,和机关术语说什么话。他变幻出一把匕首,和兮插入他胸前的一样锋利。
孩子笑了:“我找到阵眼了。”说罢将匕首朝下,直击地面,没有哐当作响,反倒是一声凄惨的尖叫。黑鬼的脸上面具破的稀碎,黑气灌涌而出,从地底冲来,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却被孟章一脚堵住嘴巴。
黑雾越冲越快,可惜撩不动孩子的心境。孟章死死踩着黑脸的嘴,眼睛看向一旁吹不动的面具碎片。这半面人脸,一开始是自己的,现在却是顾奕。孩子永远无法忘记,那曾经烙印在心里那张枯瘦的脸庞。
等到黑雾渐渐没了冲击力,孟章才松开脚,他拾起人脸面具的一块碎片,这碎片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若是细算从心识那日他挥散“沉”开始,阵法就启动了,这是自己留给自己的“礼物”,要是接不下来,岂不枉费先前的一片苦心。
骊在旁边随时等着孟章的呼救,他害怕孩子出意外,却又想给孩子成长的空间,正是进退两难的时候,孟章破阵出来了。
黑气渐散,孟章就在宽袖缭绕间,将地上的匕首拔出。风呼着孩子的碎发,在孩子站起的一瞬间,骊确确实实看到了以前的沉,好一个不可一世的样子。
另一白鬼变成温顺的样子走在后面,等到黑气散完,朝着孟章微笑作揖。随后变成一把很普通的长剑。
孟章看到骊微惊的表情。
“他们就等着我拔刀破阵。”
“嗯……知道了?”骊又回到了位置上,手不安地摩挲着茶盏。
孟章接过漂浮在空中的长剑。长剑变成一块老旧的龙形玉佩,一点也不张扬地自动挂在了孟章腰上。
“一知半解。”
要是说他现在完全知道,也不对,孟章在心识里根本寻不到那自己一走了之的原因。
骊听到这个老小孩的说法,不禁笑出了声,看来前些日子可怜兮兮的孟章是不会再出现了。
“何时开始寻到的?”
孟章道:“心识那日初觉,今日多亏兮的一刀。”
兮倒是无意间帮了两个人。
“还有。”孟章板着身子,他转过身,脸上不再有以前的懦弱和畏缩,终于出现了孩子该有的笑容,“多谢。”
孩子礼貌的作揖,却有了新的疏离感。
“阿沉,这是不要我了。”骊觉得不需要自己再开导孟章,倒是自己要白白吃人家饭,是不是也该卷铺盖走人?
孟章本要去找解君,听到骊落寞的一句,他又走回屋子,看着骊:“你去那里?”
“我?”
“这个园子不喜欢吗?”孟章仰头继续问。
骊愣了愣,笑道:“我哪里也不去。”因为他看到孩子容易泛红的耳垂,又暴露了。
院落石板道上,孟章走在前头,骊跟着。
严肃小孩背手想着梦里的镣铐,深山老林里黑白两鬼拔他的指甲,割他的皮肉,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如同夏日清晨的雨雾。孟章的步伐不自觉的加快,骊紧跟在后面,大人还是担心孩子。
“阿沉走慢些。”
关心的话语还没有传入孩子的耳朵,只听到随着关心倾倒而下的白雪,压了一地。
孟章猝不及防地晕了过去,一点预兆都没有的倒在石板路上,腰间的玉佩碰撞卵石发出清脆的声响,轰然间大地颤抖,雪落屋檐之下,唯独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个白鬼像是撕裂了空间,不知从哪里出来,一左一右,皆是谦卑的样子,白沙遮住他们的嘴,悠然的声音打在空旷的天地间。
“止步。”
“阿沉!”骊本就离孟章不远,三两步赶上来被拦了个正着,“你们!”
“请您止步。”另一个白鬼笑说。
骊看着白鬼将孟章抱起,除了孟章自己没有人比骊更清楚这黑白两鬼的来历。
在骊与沉的关系还没有恶化前,沉曾经与骊说过这个术法,术法为黑白两面,与施法者的精神相连。沉用这个术法磨练自己的心境,直到黑鬼死,才能解开。
因为黑鬼是阴影,将恐惧放大的利器,一遍遍重蹈覆辙;白鬼是准则,将道德锁链永远束缚自身。现在孟章的黑鬼散了,白鬼占了主导。可是阵法没有解开。
骊自觉后退,看着白鬼要将孟章抱起,怎得,会有一丝心酸。
白鬼的手正要碰到孟章,孩子却醒了。
“主。”白鬼将悬空的手缩回,自谦地鞠起躬来,却不知道要扶一下倒在地上的人儿,就愣呆呆地看着孟章自己颤颤巍巍站起来。
“我……”孟章看了眼白鬼,刚刚一击后脑勺生疼,孩子捂住头问,“干什么?”
“主,骊大人骗了您。”
孟章看着骊,难得失了分寸的样子,他笑了:
“哦,然后呢?”
黑鬼是心鬼,不认同自己的鬼。白鬼也是心鬼,是自我束缚的道德之鬼。
孟章还没有完全恢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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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6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