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死女人,快给我松手啊你这个贱人!”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断刺激着虞七月的神经。她噌地直起身子,扭头看向身侧的一团糟,只见自己的八个姐姐正在她眼前扭打作一团。
是的,八个姐姐,八个亲姐姐。
看到这个场景,她先是一愣,又在接踵而至的早已中后知后觉赶紧起身阻拦她们的动作。
虞七月先是扒拉她们相互纠缠着的胳膊,哪知她们毫无反应,甚至打得更为凶狠了。她只好改变策略,转而抱住了打得最凶的二姐。
“你们别打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好说!”她颤抖着声音喊道,“二姐你先停手!七姐和八姐她们体质弱,哪儿经得起你这样的伤害?”
其间,虞七月被误伤了好几次。但幸好并无大碍,她甚至都没产生什么感觉。
她暂时压下心底的那丝异样,转而抬头观察起四周的环境。
姐姐教导过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注意观察周围的环境,要学会收集和整合信息。咦,是哪个姐姐,好像不是大姐?
虞七月迟疑的目光扫过倒成一片的几人。
九个人挤在充斥着脏污的狭小厨房内相互推搡着。身侧,盘子碗乒乒乓乓碎了一地,其中还混着连带人体组织的一团团发丝和牙齿;满是豁口与红褐色锈迹的菜刀和被用作案板的木板上满是血迹;一旁旧衣物缝制而成的布袋鼓囊囊的,未封住的口上也是暗红一片。
她的八个姐姐全都面色狰狞,额角边、手臂上青筋暴起。
要不是家里唯一的菜刀早已刀柄分离,她们甚至会拿起刀砍向对方。虞七月对此毫不怀疑。
二姐拼命撕扯着七姐和八姐的头发,拎着缩成一团的妹妹们,把她们的脑袋往灶上磕,丝毫不理会自己也正被别人殴打。她边用力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边咬牙切齿道:“妈的,两个婊子。肯定是你们两个偷偷把东西藏起来了,居然还倒打一耙诬陷我?真能耐呐你们俩!”
“啊啊啊死女人!松手啊快松手啊!”
在二姐强势的钳制下,瘦弱的七姐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尽全力将胳膊往后伸去,无差别捶打着所有她能够打到的人;矮小的八姐用手撑着灶,试图保护住自己的脑袋,同时伸出腿往后踢——但她的腿实在是太短了,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几乎是在单方面被殴打。
剩下的姐姐同样各自为营,边骂边挥拳打向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啊啊啊啊啊——”
这里偏僻到没有其他生物驻足,再扰人的尖叫声也没有惊起一只飞鸟。案板前的窗户外,十一口之家的大门前,杂草成丛郁郁葱葱;两棵相隔不远的玉兰之间牵着一根铁丝,件件衣裳搭在其上,随风飘动。
“不,不对。”虞七月筋疲力尽地后退几步,腰背抵在桌沿,痛苦地抱住脑袋,“怎么会这样?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姐姐们怎么会是这样一副疯狂的模样?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明明有一个和谐又温馨的小家的……
虞七月强装镇定地放下手,仰起头看向低矮天花板上层层覆盖的油污。顺着四处蔓延的蛛丝往下,墙面上是喷溅状的已然干涸的血色。她下意识抬手覆上自己的脖颈。
她想起来了。
昨天半夜,父亲酗酒后出现幻觉,只身跑到家门口用十指刨起土来。月光下,他的背影愈加接近弓着背夜间暴起的野兽。大家都抱着看笑话的态度远远地观望,没想到他竟真的刨出了一个的半人高的金斧头。她们九个姐妹挤在小小的窗框内,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举起的金斧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后来……后来呢?她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醒来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幅光景。
头好痛,好痛!
“啊啊啊啊啊——”
只见高大壮实的大姐和三姐把四姐、五姐掀翻开来,砸到满是血污的案板之上,桌上不一会便汇聚出一团血泊。
四姐和五姐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再有动静。
混乱,太混乱了。
虞七月忍不住失声惊叫,不顾已然软透的脚底板,急忙跑过去查看她们的情况,却透过狭小的窗户看见了正一步步往家走的父亲。
小路上,他握着金斧头的柄头,在阳光下耀眼夺目的金色在他身后的泥巴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暗红,染红了一片绿。
“啪嗒,啪嗒——”
父亲的新鞋子不知为何开了个大豁口,鞋底板吊着,随着他的每一个步子发出奇怪的声响。
她心跳如鼓,眼皮跳个不停,连身上的肌肉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她拼命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姿态活像被卡住脖子提起来的白鹅。
“别打了,别打了!父亲回来了!”
终于,虞七月使出全身力气叫出了声。但她们打得过于激烈,根本听不见虞七月的呼喊。
“啊!”最为胆小的六姐发出一声短促而尖细的叫声,旋即后退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剩下几人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五双眼睛顺着六姐的目光移动,看到了渐行渐近的父亲。
“……”
短暂的沉默后,厨房内爆发出更加骇人的惊叫声。
“啊啊啊啊啊!”
虞七月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她几步跑到厨房门口,回过头,却见她们还是手脚发软,呆愣在原地。
“啪嗒,啪嗒——”
血腥气从窗外飘进室内,父亲那黏腻又稀薄的银丝更加迫近几人。
“快走,先回卧室!”她使劲挥手。
大姐率先反应过来,第一个冲出厨房。
看着大姐本就不茂密的枯草一般的黄发所剩无几、头皮上尽是血色,虞七月的心口处泛起密密麻麻的苦痛。
她的手抚上左胸,迷茫之色浮现出来。
虞七月抬腿跟了上去,鼓足了勇气,对上大姐因恐惧而瞪大的瞳孔和扭曲的面容,却发现大姐吝于施舍她一丁点的精力,根本不曾看过她一眼。
虞七月心底慌慌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大姐……”见大姐没有给予自己分毫回应,她只好先定下心神来为她们领路。
在巨大的生命威胁前,每个人都行动了起来,就连本已没了声息的四姐和五姐也开始拼命往外爬。
一行人跟着虞七月踏上楼梯,跑进卧室,却又在下一秒将拳头挥向彼此。
二姐一把扯住七姐和八姐所剩无几的头发,掀起嘴皮子发狠道:“臭婊子,竟然敢污蔑我?自己心术不正还敢污蔑我?都说了东西我没拿我没拿!”
“啊啊啊——不要脸的死女人!你一大早悄悄溜出来不就是为了找金斧头吗,只不过没找到罢了!你居然还有脸在这里狡辩?”
下一秒,大姐发力将二姐推倒,压在七姐八姐两人身上,厉声道:“金斧头是我的,你们想都不要想!”
随后,三姐捡起垃圾桶使劲砸向大姐,扬声尖叫:“你也是——想都不要想!”
六姐扯起嗓子大喊着:“啊啊啊啊——”
虞七月疲惫地将视线随着声音挪向几人,眼睁睁看着四姐和五姐把六姐打得呕出一口鲜血。双方手中的物品随后不约而同飞向对方,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
她站在卧室房门前,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房门锁不上,门锁早就已经被砸了个透烂。她急忙转身去挪动床和木桌,却是一样也没办法移动。
一间房,一扇窗,一张床,一个木桌,这便是她们九个人从小到大的全部休息空间。
她看看她们,又转头看看勉强阖上的卧室门,精神在紧张和恐惧的共同压迫下接近萎靡:“别打了,你们先别打了啊!先把门锁起来,然后把床,木桌什么的都移过来抵住门!”
可惜根本就没有人听她说话。
怎么办,怎么办?她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拦住他?
虞七月焦急万分。她知道,恶魔马上就要来了。
“咚,咚,咚。”
重物砸地的声音震得整个房子发颤。
“啊啊啊啊——”
沉浸于扯头发的几人终于反应过来,满脸惊惧地在狭小的房间里乱窜。
看着她们的行为,虞七月愈发地绝望。
“啪——”
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嘭——”
虞七月扭过头。
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中间裂开一道缝,闪着金光的斧刃插入其中。随后斧刃被抽离,只在原处留下一个狭长的缝隙。
“哈哈哈哈哈哈——”
带着极致快乐的笑声在门外响起。
猛地,在虞七月的视线中,一只眼白鲜红的眼睛贴到缝隙上。对上那只眼,凉意径直从脚下穿透她的整个身体。
她猛地后退,直到贴到冰凉的墙体上才回过神来。
“找到你们了!”
“啊啊啊——”
父亲提着金斧头几下劈开蛀虫的木门,按了按头,大踏步走进房间。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虞七月的声音近乎绝望,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哭腔。她的身体顺着墙壁缓缓下滑,最终蜷缩在小小的木板床旁,眼神呆滞,浑身发抖。
男人扯着嘴角笑得很癫狂。
看着他举起斧头砍向大姐,虞七月眼珠迟钝地转动起来,随后连滚带爬地上去阻止他。
“不——别……求求您别这样——”她哭喊着,哀求着。
可惜父亲根本不理她,她也没办法对父亲造成任何威胁。
她实在是太弱小了。
“不——”
她嘶吼着,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用金斧头砸开大姐头颅,脑浆四溅;又看着斧刃砍向二姐,二姐瞪着双眼的头颅骨碌骨碌滚到床边。
她拼命抱住父亲的腿,声音沙哑:“不,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
父亲看也没看她一眼,丝毫不受影响地将三姐一斧头劈成两半。
“不要!”
金色的斧头异常锋利,擦着四姐的血肉骨骼进出她的躯体,鲜血喷涌而出。在虞七月失声的惊恐目光下,四姐的两截身体倒在地上,艰难地扭曲、蠕动、爬行。
紧接着是五姐、六姐、七姐和八姐。
“哈哈哈哈——”
他按顺序残忍地杀害了她所有的姐姐,在她眼前将她们剁成了肉酱,团吧在了一起。
虞七月伏在地上绝望到失声痛哭。她痛恨自己的弱小,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地上满是腥腻浑浊的液体,汩汩蔓延至她的脚下。
怒气直冲虞七月的天灵盖。她想要杀了这个父亲,这个恶魔一样的父亲。
他怎么配成为父亲?
一个细小的火苗蹿上父亲的衣角。
出乎意料地,父亲没有杀她,而是在欣赏完八具尸体的惨状后愉悦地转身离开。
虞七月心有疑虑,压着怒火跟在他的身后。在她的视线中,房门口放着一个暗红色的布袋,似乎就是厨房里的那一个。
是父亲把它提到这里来的。
她心底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凑到布袋敞开的口前,随后被吓得瘫坐到地上。
脸!是脸!是她的脸,她看到了她自己的脸!
这是一袋碎尸,是一袋她自己!
巨大的恐惧压迫上她的神经,令她短暂性地失明失聪。
呼吸不上来了。
不行,不行,自己必须活下去……为什么非要活下去……可是自己已经死掉了啊。
母亲呢?母亲去哪儿了?
虞七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扶着门框慢慢站起身子。
她扭头看向卧室内的那半扇窗。
蓝天白云下,铁丝上晾着的人皮被拉长,连带着飘扬的黑色发丝随着风一前一后地晃悠,衣裳被人践踏进泥土中。
“呃——”
虞七月头痛欲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捏着门框干呕,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好难受。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这样!这个令人作呕的、互相折磨的家庭——这是我的家?
她不可置信。泪水溢满眼眶,她却怎么也瞪不大双眼。
她看不懂他们。
不,不对,这不对。
满腔的愤怒让她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不对,不对,完全不对。”她喃喃道。
虞七月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仰去,猛地栽倒在地上。她仰着头,呆呆地看着爬满蜘蛛和黑色污迹的天花板,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不是我的家。
对,她是虞七月,她的姐姐绝不会伤害她,更不会将她残忍分尸。
对,那不是她的家人,这里也不是她的家。她是虞七月,她正在某个场里。
因为虞小星的事情,那些机器后来也找上了虞七月,只不过仅仅是在暗中监视着她。但那天,她约叶继予见面的那一天。她刚跟叶继予分开走没多久,便被一群机器拦住了去路,被强制送进了这个场——这个带着精神类攻击的逃生场。
虞七月眉梢带着冷意,神色酷似虞小星。她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看向那位正跳脚的“父亲”的背影。
男人衣角上的火苗越蹿越高,怎么也熄不灭。
虞七月冷眼看着他,眼中的火光比地上的金斧头还要夺目。她说:“我对父亲没有印象,但家乡不仅有一群善良的邻居,更有一位守山的爷爷视我和姐姐如己出。我敢肯定‘父亲’不该是你这种恶魔模样。”
“啊啊啊——”
父亲看不见她,只顾得被火燎到尖声叫嚷。
“姐姐……”虞七月垂着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轻声呢喃道。
她的姐姐,是值得拥有世上最好的一切的姐姐,是她的姐姐。
虞七月站在大火之间,静静地等待着大火将这里吞噬完毕,露出出口。
出口就在前院,她认出那里正是“父亲”挖出金斧头的地方。
她一步一步走出这个场,一步一步走进安全区,然后抬头望向街道。
“姐姐?”
看着失踪许久的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一闪而过,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真的是姐姐!
“姐姐!”
虞七月猛地冲了上去。
她绝不可能认错,那就是她的姐姐——虞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