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越来越低了。
安全区这几日阴雨连绵,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时不时夹杂着雷电的轰鸣声。
这是真正的雷声吗,还是那些机器模拟出来的、调剂生活的假东西呢?
江有汜不清楚,也没办继续细想这些东。她眼前正横亘着一个巨大的危机——她正被逼迫着进入下一个场,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场。
机器齐刷刷堵在场的入口,她甚至没办法探听这个场的名字。
自己明明刚从“研学旅行”出来!
她的视线在周围来回打探着,大脑飞速运转。
要么是安全区有问题,它们害怕自己在安全区待久了会发现什么;要么就是场有问题,它们必须把自己赶进这个场。
但不管是哪一种原因,戴着项圈被当成家畜赶来赶去就是她的现状,也是他们每个人的现状。
江有汜回过头,看不见机器的眼,只感受到十几道冰冷的注视。
它们似乎是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在里面?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只是不再停留,朝着纯白空间中唯一的黑色大步走去。
一阵眩晕袭来。
等她站稳时,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微凉的风拂过面颊,吹乱了她额前的发丝。
江有汜一把抓住身侧冰凉的铁质细杆。不平衡引发的恐慌感越来越强烈,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正身处高空的现实。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患有恐高症,而且还不是轻微的恐高。显然,那些机器知道的远比她以为的要多。
不过她的第一反应仍旧是庆幸:还好没下雨!
高空运动加上恶劣天气对她现在来说无异于找死。
不等眼睛彻底适应这里的光线,手中的钢管就传来持续的细颤。她细细感受了一番,发现这动静是从下方传来的。
并没有月亮悬在空中,就连星宿也只是隐约可见。尽管这个天气也能算得上不错,但眼前的可见度实在是太低了。
江有汜只能看到钢管交错的部分轮廓,依稀分辨出自己此刻正位于高塔之上。说是钢铁构建的塔倒也不准确,毕竟她现在正踩在钢管交错拐角的一个平台上,甚至还是站在一块由更加细密的钢铁交织而成的平面上。这里就像是被堆砌在一起的钢管脚手架,只不过其高度和宽度都远超她认知中的普通脚手架,横竖都不见钢管的尽头。
轻颤持续从脚下传来,与此同时还带着令江有汜头皮炸起的注视感——不同于“研学旅行”中被密密的眼睛窥视的感觉,此刻的她更像是被一头不知名的猛兽给盯上了,且这头猛兽没有丝毫要掩饰自己意图的意思。
江有汜强忍着不适向下看去,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实在是太暗了。
她只好先顺着直觉向上走。
她的动作已经够轻柔的了。哪知就在她动作的霎那,钢管的细颤猛地停了一瞬,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加快速和剧烈的颤动。
“它”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江有汜面色一凛,不再掩饰,而是加速摸索着各个或是横着或是斜着的钢管,随后找到了在黑暗中不太明晰的向上的钢管梯。
白天的高空作业就已经相当危险了,更别提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她身上也没有丁点的安全措施。这种情况下的盲目加速只能是找死,她不敢轻举妄动,反而有意克制着自己的速度。
梯子上每根钢管的间距都很大,生怕人踩不空摔不下去似的。
江有汜时刻注意着这些空隙,不肯在从平台板到钢管梯再到平台板的重复的奔跑和踩着钢管向上的动作中形成不假思索便可走出下一步的肌肉记忆。
因为这完全可以成为陷阱。
江有汜稳住心神,弓着身体,几乎是贴着钢管在跑。
后面的动静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她的神经。可是这里无路可走,也无处可躲。除了一路向上,她并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即便是有办法,她也不能停下脚步。她心里明白此刻追着她的那个东西的速度是多么地惊人,也无法去赌它是怀着好心来的。
她赌不起。
身后的东西步步紧逼。汗珠贴着面颊滑落,滴在脚下的钢管上。
“嘀嗒——”
“!”
这一层钢管梯的横档的间隔距离突然增大,如若不注意便会一脚踩空。几十米高空的坠落可能只是一瞬间,但其代价之大不言而喻。
冷风阵阵地吹,拂不干她满身的冷汗。
江有汜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肌肉动作,让身体时刻保持着当下最好的状态。尽管如此,粗重的呼吸声还是追了上来,在黑夜中强势地显现着自己的存在感。
又是一阵令人发颤的风,一股似曾相识的腐朽气息袭了上来。
下一秒,江有汜反应迅速地一个前扑,力度之大甚至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险险地停在平台的边缘。钢管围成的几圈护栏矮得站起身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在此刻起到了一定的防护作用。
她没有选择立刻起身,而是手脚麻利地爬上了一旁的梯子。
那并不是自然而起的风,是身后的东西猛地贴上来带起的空气流动。
江有汜和追着她的东西都不再掩饰自己的动作。急促的“咚咚”声回荡在暗夜之中,奏响了两者之间竞争的鼓点。
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竞争。
硬跑肯定是跑不了多远了。
她绞尽脑汁,却还是得不到什么结果。这种环境下确实很难有别的出路。至于攀爬到钢铁架的外缘上去——这个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她也不一定能够爬赢身后的东西。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但这僵持只可能是一时的。照这样下去,江有汜必输无疑。
其实江有汜的腿一直在打颤,尤其她还十分清楚自己正在被迫奔向更高处。一想到自己现在的高度,她的脑子里就只剩下阵阵的晕眩。但她不能不去计算高度,她必须要从各个角度找寻逃离这种困境的办法。
又是钢管组成的梯子。这一层梯子的跨度更大了,每高一阶都要超过她胸口的位置。
江有汜一个巧劲攀了上去,却不想身后又是一阵劲风。
避无可避。
她动了动上半身,做好了受伤的准备。这也算是获取身后那个东西的信息的一种方法,只不过她不愿意主动采取这种方法。
“!”
她脚下一滑,半身陷进了钢管的间隙中,只靠勾着上面一根钢管的胳膊吊在半空中,差点失声叫出来。
幸运的是,这一动作刚刚好避开了那东西的一个猛扑。
但江有汜并没有能够坚持住这个动作的臂力。况且那东西离她实在是太近了,甚至连鼻息的温热都能传到她的后脖颈去。
她漆黑的瞳在相似的黑暗中来回搜索,隐隐发酸发痛,可她不能停下这一加重她的痛苦的动作,必须马上找到可以虎口逃生的出路。
一咬牙,江有汜在那东西的下一个动作前晃荡几下,随后松了手,借力勾住了上面一个平台板的平台梁。下一瞬,瞅准时机,她果断地抽出手。
“嘭——”
一声巨响回荡在无边的夜色之中,是江有汜绕过它跳到了更下一层的平台之上。
平台与平台之间大概相隔三米。为了节约时间和杜绝崴脚的可能,她并没有选择跳下去,而是蜷缩着身体直接砸了下去。
尽管有一定的预估,却还是生生将平台砸凹了进去。
江有汜迅速起身,踩上了向下的钢管,向下跑去。
匆匆一瞥,倒是终于看到了一直追着她的那东西的外貌。老话常道“人不可貌相”,但她看到那东西庞然身躯的第一反应仍是“被这家伙追上怕是会被直接撕碎”。
那东西黑乎乎的一团堆在那,几乎看不出形状。
不对,它更像是被身处的环境限制了形状,进而成了所处环境的形状。除了两团绿幽幽的东西像是嵌在脸上的眼睛以外,黑色的轮廓大部分弥散在漆黑的夜里,像是两者本就是为一体。
简直就像一个幽灵一样!
不过依据它的一些行为来看,它应当是有“爪子”的。
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东西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完全忽略了这里恶劣的运动环境。但江有汜不行,她是一个必须适应环境并从中寻找出路的人类。
它几下就又贴上了江有汜的后背,像是在逗弄自己的玩具。在这种情况下,她真的是快也不是,慢也不是。
真要因为速度过快阻力不及从高空跌落而亡,她是不大愿意的。
那东西的躯体散发着骇人的冰冷气息,逼得江有汜的神经又紧绷了几分,随时都要断掉。
等等,这家伙的吐息明明是热的。如果是猛兽的话,为什么表面上又能散发出冷气?
身躯巨大还能改变形状……又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对她下死手呢?要说仅仅是因为抱着逗弄的态度,江有汜是不相信的。
太矛盾了。
她状作体力不支慢慢降速,没想到身后的东西竟也开始降速。
它根本就没想杀她,或者说,它现在根本就不能杀她!应该是场的限制,她没有达到它可以动手的条件。
肋骨附近隐隐作痛,刀子一般的风不停地划过耳边。
江有汜矮下身子往前滚了一圈,错开它的身体,随后迅速调转方向,朝着向上的钢管爬去。
那东西跟得很紧,一时没反应过来,硬生生又下了一层才追上去。
它加速了。
很明显,那东西并不希望她向上跑,在赶着她往下去。那么这个钢管架子的顶端她倒是非去不可了。
这段时间以来那东西从没有发出过喊叫,就像是没有口器一样,要么就是它像江有汜一样拥有足够理智来控制住自己。
为了阻止江有汜,它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不惜将她往护栏外撞去。
由于实力的悬殊,江有汜还是被追上了。她被它按在平台的护栏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江有汜的眼睛差点没能对上焦。世界在她眼中旋转,不停地放大、缩小。
那东西掐住她的脖子,使劲把她往下按,但江有汜死死地扣住了护栏。
似乎陷入了僵局。但护栏并不结实,江有汜也没有那么多的力气,这样下去她的失败几乎是注定的。
那东西也没有什么耐心。下一秒,它伸出手就要去抓江有汜的腿,准备把她整个一起掀下去。
江有汜恰恰是一个最能够抓住时机的人。她放缓了呼吸,抓住它松手弯腰的机会,猛地抬起腿勾住它的脑袋。随后腰腹发力,反将它整个掀翻在地。
“咚——”
江有汜用尽了力气,制造出的一声巨响在这无边的黑夜中荡漾开来。
那个东西被砸得七荤八素,瘫在地上轻微抽动。
江有汜并没有趁这个机会向上跑,而是蹲在它的旁边摸索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跑不过它。
但她什么也没有发现,甚至摸不出这黑乎乎的一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那东西也恢复了一点意识,开始剧烈地挣扎。
见状,江有汜皱着眉,把它死死地压在地上。她抬脚踩住它,弯下腰去,在它试图反压时扯着它的爪子绕过它的颈部,然后狠狠地按住。
如此近的距离下,她听到了两个心脏“砰砰”的搏动声,还夹杂着细微的呜咽。
这东西有痛感!
她忽地想到什么,松开了钳制着它的手,转而攥住了那两个显眼的小绿灯。
果然。
就着它挣脱的力,江有汜轻易扯开了那件像是什么皮一样的衣服,腰侧撞到了护栏上。小绿灯飘飘然融进黑夜,眨眼间消失不见。
她猜的没错,这分明就是一个披着厚重东西的人。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人分外瘦小,却像是看不见护栏外的空荡,直直地冲向她,甚至撞破了护栏。
身侧是呼啸而过的风,江有汜收回了刚刚抬起的手臂。一闪而过,她似乎看见了那人脖颈上的项圈。
那么这应该是一个对抗场,所以他千方百计地阻止江有汜向上走。
上面到底有什么?
江有汜抬头,只能看见交错的钢管。
其实她并没有扔掉那件东西,而是趁着夜色遮掩将它储存了起来。
压下心底怪异的惊惧,她随后挑了一个有退路可走的角落里蹲下,拿出那件东西和一个手电筒。
白光短暂地照亮了一下黑夜。
江有汜重新把两者妥帖收好,转身迅速往上跑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是一床厚实的棉被。
他是那个把她引去儿童公园的流浪汉!这样就对的上了,不管是远超她的速度,还是令她有些熟悉的味道。竟然能在这种地方如履平地……看来她之前还是小看了那个东西。
细密的钢管上只有江有汜一个人行动发出的动静。她却不敢停歇,准备一鼓作气爬至终点。
她不能去赌这是一个两人对抗场,更不能去赌她此刻胜券在握。可能这里还潜伏着好几个以阻止她过场为任务的“敌人”;也可能流浪汉并没有死,随时都可以追上来。
那股被猛兽盯上的惊悚感一刻也没有消失过,好似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可怖东西如影随形地贴着她。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过了,这样一无所知地陷入危险的境地。
那些机器根本见不得别人一点好过。
“呼——”
江有汜脱力地趴在这狭窄的平台上,侧耳仔细地感受黑暗中的气息。
这一层没有梯子,甚至没有一根钢管。她准备稍作休息再向上攀爬。这毕竟也是一个体力活,且稍有不慎便会坠落。
抛开初始高度,再上上下下加减一下,她目前大概向上行进了百米,但仍未见任何的不一样。
攒够力气,尽量忽略掉钢架的摇晃,江有汜利落地攀上旁边的斜杆,一个巧劲起跳,恰好抓住上面的平台梁,随后攀向另一边的横杆,翻身滚至顶层的平台上面。
她缓缓站起身,抬眼。
交错的钢管延伸向前,铺成一条狭窄的路,融进无二致的黑暗中。再往前看去,一个小小的光点立在远方,在黑暗中有一种独特的诱惑。
江有汜思虑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她先是谨慎地在附近探了探,确认钢管的下面是有支撑的,这条路是结实的。随后,她一路小跑,却不料还没看清亮光的形状,脚下的钢架便开始剧烈摇晃,似是开始解体。
因着此变故,她猝不及防便撞到旁边不及腰高的护栏上,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去,悬在空中。幸而及时闭上了眼睛,恐高带来的眩晕感并没有那么强烈,顷刻间便能直起身子。
黑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有男有女。钢铁相撞的“叮叮当当”的声响也越来越近。
情况不妙!
江有汜只好提速冲了过去,尽管她始终看不清光亮的那边究竟是什么。
穿过那团光,她迅速顶着刺眼的光睁开双眼观察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