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穆舟脸上淡然从容,就像是真的路过一样。夏晓清垂下眼眸,伸手想去握住伞柄,却在触上温热的木头那刻,眼泪不受控制地留下来。
一颗接着一颗。
委屈像洪水一般在心底泛滥开来,冲得她心脏一疼一疼的。
周围坐着、站着等待公交的乘客纷纷侧目,看这个哭得十分惹人心疼的小姑娘,并好奇她与面前这个表情略微严肃的男人是什么关系。
晓清将伞握住抱在怀里。
何穆舟没有走。他漠视周围一切目光,无声地等待着小姑娘将情绪发泄出来。
很快,接连而来的公交拉走了大部分人,这里迎来短暂的安静。
晓清看着最后一批人坐在公交上时,还看向窗外的她,她不由得赧然。待公交车开离,她忍着抽气说:“学长,你先走吧……我再等会儿车。”
一个认识的女孩在他面前这么哭,何穆舟肯定不能就这么走了,他蹲下身,目光与她的平齐,“你要知道,我现在要就这么走了,你若出了什么事,我也难逃干系。”
夏晓清一开始不明白,但很快明白了,她颤着声说:“那我去别的地方……”
“去别的地方哭?”
何穆舟哭笑不得,略有些惊诧这个小姑娘的脑回路。他只是不想被赶走而已。于是,何穆舟话锋一转,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面对从高中就经常帮助她的何穆舟,晓清几乎没有设防,将工作的事情和家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何穆舟眉心微皱。
凉风阵阵,侵袭般打在两人身上。何穆舟想起新闻上说今天下午将会有台风登陆。
他跟晓清商量:“我先送你回家,这件事,我电话里跟你讲,好不好?”
晓清也发觉雨势不对劲了,点点头,跟他上了车。
开到一半,狂风呼啸,街边的路人逃命似的抱头逃窜。暴雨就像水龙头没拧紧,倾泻街道,树木东倒西歪,似乎似有随时有倒下的可能。
何穆舟观察了下势头,当即将方向盘一打,转换了方向。车子很快开进一家高档社区,驶入地下车库。
昏暗的地下车库停着满满当当的车,红色胶皮地面水光粼粼,湿了一片。
夏晓清回过神,茫然地看向何穆舟。
何穆舟倒进车位,面色明显无奈,“雨势太大了,走不了,等雨停我就送你回家。”
夏晓清吸着鼻子,点了点头,“好。”
这确实是最安全的办法。不过这么大的雨,周姐陆老师他们应该有的忙了。
这一刻,她竟不知自己究竟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好像……还是难过更多一点,不过,大哭过一场后,也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难过了。
九月底的天气忽冷忽热,捉摸不定,搞得人们穿的衣服类型也不尽相同。
电梯间里有人只套着件短袖,也有人穿着稍厚一些的外套,甚至还有人身上穿短袖,手里还拎着棉衣。
夏晓清偷偷瞥向比她高许多的何穆舟。
他穿着灰色的西装外套,因为刚才淋雨,侧面和后面都已经湿了一片,到现在都没有干。
她微微产生了点愧疚和抱歉的情绪。
何穆舟家住11层,电梯的人又多,两人在电梯里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去。
到了家门口,输入密码,进门。他家采光很好。窗帘拉开着,大片的阳光投射在地板和家具上,让她有种走进去就像站在在林间小院晒太阳的感觉。
窗下有几盆绿色盆栽静静站着,遥控器规规矩矩地躺在茶几上,家具规整的就像经过军训。
这种干净程度,他要么是不怎么住这里,要么是每天都打扫。
“你家是不是请保姆了?”晓清换上拖鞋后,依旧在门廊等他。
何穆舟将车钥匙放柜子上,往客厅扫了一眼,“嗯?没有,不怎么需要。”
“……哦。”
何穆舟让她先坐着休息,然后他自己去厨房烧水。待他拿着水壶出来时,发现她身上湿衣服嗒嗒的,不由深拧眉心。
他想了想,放下水壶走进一间客房。
再次出来的时候,晓清看到他手里拿了一套女人的衣服。
“我姐姐的,不介意的话,可以先换上。那边是卫生间。”指了下方向,何穆舟就把衣服放在茶几上,自己回了主卧。他也要换衣服。
晓清抱着衣服,迅速去卫生间换下自己湿乎乎的衣服。出来又跟何穆舟要了一个纸袋,把自己的湿嗒嗒的衣服装了进去。
外面暴雨,无事可做。
两人都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后,便围在茶几旁,听雨喝茶。
他坐在她侧前方的单人沙发上,望着阳台的方向,眼里映出天色的一点灰光,半响,他开始跟她聊起正事:“你是说,你家人让你去做他们给你安排的工作,不允许你去做其他工作了?”
他眼睛真的好好看。
夏晓清趁他说话的时,捧着茶杯,透过茶烟袅袅偷偷多看了他两眼,而后低头轻轻“嗯”了声,“可我不想这样,我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何穆舟看向她,笑问:“只想做记者?”
夏晓清略皱眉,想了想,坦言道:“其实一开始选择做记者,一是因为这个工作可以到处跑动,我可以不用只留在北淮;二是因为我确实对这个工作有点兴趣。”
何穆舟掐住了其中关键字眼‘有点’:“那你非常想做的事情呢?有吗?”
晓清转了转眼珠:“有的,但是不现实。我喜欢画画,最大愿望,是做一名画家。”
可在当今,这句话说出来,就是一句笑话。没人会赞同。在大多数人心中,以艺术为生,只适合富二代或不愁钱的人。
何穆舟眼里似是闪过一霎惊讶:“画得如何?”
夏晓清挠挠头:“许久没画了,一般般吧。”
何穆舟沉默了许久,才又道:“其实你也不用太难过,在你这个年龄,大多数人都无法支撑自己的喜好和理想,或多或少会去做些自己毫无兴趣,甚至不情愿的事儿。等你去做了,或许你会发现,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跟她说这话时,他眼里中有种从泥泞和荆棘中挣脱出过的淡定从容,“当你把自己锻造得足够的强,再去选择其他的,也不迟。”
其实夏晓清也是这么想的。哭过一场后,大脑和心情放了晴,她的理智也回归了。
她考虑过了,她本来就是替夏楠和谢风留在爷爷身边,既然爷爷这么不想放她走,那她就去学些真本事。
学到的永远属于自己,到哪儿都能用,谁都夺不走。就像何穆舟说的,等到她成长到足够强大,谁都拦不住她离开北淮。
想到这儿,夏晓清神采奕奕,“我明白的,学长,我就是一开始有点接受不了而已……麻烦您了。”
何穆舟心情似乎也不错,语调轻快:“不麻烦。”
夏晓清心里对他充满感激。
何穆舟桃花眼里含笑:“不过很巧,我姐姐也特别喜欢油画,所以我家里有齐全的工具。”
晓清一怔。
“反正现在外面下雨,哪里都去不了,想不想画一画?正好我觉得,你散心的方式需要改变一下,”
晓清赧然……他是在说她淋雨的事吗?
画室在客房边上。
是几年前何闻时威逼他必须给她腾出这间屋子当作画室,因为她当时的男友不喜欢她画画时满屋子的颜料味,没法在她自己家里设。
后来她和那个男的分手后,也就也不怎么来了,可是这间画室一直让他留着。因为何闻时说:“当然要留着,不然以后我又交了一个不喜欢颜料味的男友怎么办呢?”
何穆舟对画画毫无兴致,这个房间,他平时都基本不怎么来,只偶尔过来打扫下灰尘。
灯开,柔和的灯光打下来,画室内一派温暖。一扇紧闭的窗子拉着白色薄纱窗帘,木质画架和不锈钢工具车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花纹布。空气里还有股封闭许久的灰尘味。
看起来这里是好久都没用过了。
夏晓清眨眨眼,看着何穆舟先走了进去,将所有盖住的布扯下来,露出完整的画室。她踟蹰地后跟进去,环望了一周,看到有一堆已经完成的作品堆在墙的一角。
她有些担忧:“你姐姐的东西,我动了合适吗?”
何穆舟拿起沙发上的空调遥控器,对着空调调整温度:“不用担心,她许久都不会来一次。而且这些东西,一直是我给她收拾的。”
简而言之就是:她看不出来的,你放心。
那好吧。
夏晓清点点头,走到工具车前挑选刷子和笔。
何穆舟调好温空调度,转身要走,却没注意到晓清就站在他身后,他没收住劲,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夏晓清身体撞上了工具台,眼看着就要往前摔下去,何穆舟眼疾手快地捞住她,并将她圈入自己怀里。
‘砰’地一声工具车撞在墙上,几支画笔从台子上噼里啪啦摔下来。
画室内一霎安静。
夏晓清脸红扑扑的,不敢看向何穆舟。何穆舟倒是一脸淡定地松开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画笔,而后将工具车拖了回来。
“抱歉。”他将画笔都放回去。
“没事的没事的。”晓清暗暗吐出一口气。
空气里、鼻尖处,似乎到处都是刚才他身上的淡淡的清香。晓清回忆了下,花香吗?还挺好闻的。唔,好想想问问他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啊……
见夏晓清要开始专心画画,何穆舟默默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他去厨房重新给自己沏了壶热茶,然后回到单人沙发坐下,眺望远处,外面大雨倾盆,狂风呼啸,树枝像要被拦腰折断。他心里却难得的平静,一反这几个月以来的常态。
他喝了口热茶,眉宇扬起淡淡的松快。
看来,美好的心情是由人决定的,而不是天气。
晓清画画期间,何穆舟给她送过两次水,每次匆匆看一眼,就很快退出来。这两回进去,晓清就刚画了一个雏形。他想着自己太心急,便想着等久一点再进去。
谁想之后一通电话打过来,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到天空被黑墨笼罩之际,何穆舟才放下手机。他倒好一杯热水,再次去打开画室的门。
画已完成得差不多,晓清正在左下角勾勾画画。他望见那画,一怔。
画布上,大片金黄色的阳光笼罩深蓝色的海水,天空和海水分融为一体,分不清界限,一个女孩在沙滩奔跑。身影还只是个简单的雏形,但他能感受得到,女孩的每一根儿头发丝儿都是快乐的。
前方倾盆暴雨,屋内一室阳光。
何穆舟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这片阳光照耀。
夏晓清回头,用胳膊擦着脸,有点不好意思笑,“不好意思学长,今天好像画不完了。”
她有点累了。
“还有,您姐姐的衣服……被我弄脏了,我一会儿给她洗出来。”
何穆舟走过去将水杯塞她手里,“这种事情就交给洗衣机吧,你先休息。画画不完,就下次再来画。”说着,他娴熟地拉开工具车,“这里我来收拾,你先出去吧。”
晓清站在画室门口时还是懵的。她的大脑不断重复何穆舟刚才的话。
下次画?下次画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能来吗?
何穆舟收拾好画室,出来将门关上。
小姑娘正坐在大沙发上边看电视,边不紧不慢地喝水。他望了眼窗外,对面楼层的灯光下,他看到有细密的雨密集地斜斜落下。
风声依旧不弱。
这个架势,排水系统估计都跟不上速度了,外面估计已经积水了,很难开车。小姑娘似乎也知道这个雨势根本没法走,也并不急。
此时此刻,夏晓清丝毫没注意到何穆舟已经出来。她在思索下这么大的雨,她该怎么回去?已经快七点了,再逗留下去,好像不太合适啊。
想着想着,何穆舟的声音忽而乍现在耳边:“想吃点儿什么?过来看看。”
夏晓清惊觉,连忙搁下水杯,小跑到厨厨房。
冰箱里只有一些简单的蔬菜和肉丸。
两人商量了下后,何穆舟让夏晓清出去等,他自己又烧水又洗菜的。
夏晓清站在门口挣扎了一会儿,觉得过意不去,又进到厨房,坚定地声明一定一定要帮学长的忙。何穆舟也只好留下她。
厨房里,灯光暖暖的,响着有条不紊地切菜声和哗啦啦的流水声。夏晓清洗着菜,有些无聊,不经意间抬头,瞥到了玻璃窗上映着的何穆舟。
发现他不仅正脸好看,侧脸也超绝。
鼻梁和脸部线条就跟用画笔勾出来的,怎么看怎么舒服。加上他此刻正在切菜,动作流畅,娴熟自然,一看就经常做菜。
魅力值简直疯狂飙升好吗?
怪不得当年,班里有一大群女孩都喜欢他。
何穆舟忽而侧身,看向她手里的菜:“还没洗好?”
夏晓清猛地回过神,连忙狠搓几下,“啊啊,快洗完了!”随后,她关掉水龙头,转身将湿嗒嗒点的菠菜递给他。
何穆舟的目光从她脸上淡淡滑过,留下一个温和的笑,“谢谢。”
“不、不谢。”他又继续切菜了,晓清轻轻呼出一口气。
喜欢他的女孩……眼光真好。
她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