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呼啸,黑色的轿车踏着黑夜,疾驰在高速公路。刘亦航在副驾驶上直吐槽:“不是我说,你同事们也太粗心大意了吧,丢了个人都不知道?”
何穆舟手握方向盘,静静开车。
夏晓清坐在后排,有点委屈的情绪涌上来,但很快就消散了。她开始今天第五次的真诚道谢:“真的麻烦你们了,回到北淮,我请你们吃饭。”
由于路上遇上她这个累赘,何穆舟和刘亦航不得不改变路线,先去送她。而且外面的天气也渐渐潮湿起来,有股雨味,可能要下雨。
“哎呀,不要紧,这才哪儿跟哪儿啊……”刘亦航爽快地拍腿,“不过饭是可以吃的,是吧老何?”
何穆舟瞥了眼后视镜,跟夏晓清说:“睡一会吧,到了我喊你。”
刘亦航嘴角泛起了然的微笑,扫了两人一眼。
车又开了一会儿,刘亦航望着车外,忽然说:“真想下去摘个桃子吃。”
夏晓清闭着眼听见这话,想起自己口袋里装着两袋旺旺饼干,立马掏出来给刘亦航。
刘亦航先是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他欣然接过去,嘎嘣嘎嘣吃起来,而后看向正在开车的何穆舟。
“老何,要不要给你留一块?好好吃啊~”刘亦航意味深长地说。
何穆舟硬邦邦地回应他:“不必。”
“哎呀,那怎么行,给你留一包给你留一包,不然我都不好意思了。”
何穆舟没再搭理刘亦航。
后排的晓清心里直泛嘀咕:学长的朋友们不会还在误会他和学长的关系吧?学长都不解释吗?
何穆舟忽地想起什么,告诉夏晓清:“我座位后面有个袋子,里面的东西随便吃。”
晓清立马低头找袋子,“好的,谢谢。”
拿过何穆舟所说的白色袋子,放在腿上解开,看到里面有一堆简单的饼干和水。
晓清是真的有些饿,拿了一条饼干和一瓶水拆开来吃。
凌晨四点半,车子下了高速,天边露出鱼肚白。可以隐约看清路边的车子、桌子东倒西歪,地面积水尚存一些。
不过已经不影响正常的车辆行驶。
把夏晓清送给到她同事那里后,何穆舟和刘亦航换了个座位。刘亦航开着车子,重新驶向高速的方向。
“这路泡得都能长浮游生物了”刘亦航嘀咕。
何穆舟闭眼休整:“一会儿先去加个油,车子没油了。”
刘亦航低头看了眼油表,果然快空了。
他瞥了一眼开了一晚上车,现在半躺在副驾驶的何穆舟,“你是真疼她啊,阿舟,居然做到这种程度。”
“……”
“不过,看得出来你是真没追上,文林所言,不假。”刘亦航握着方向盘直摇头。
这一段路上,两个人的互动他都看在眼里,就像是那种有点暧昧、有点朦胧,关系稍微好一点的朋友关系,绝对不是情侣。
可是对于何穆舟来说,身边能有这么一号人物,就已经表明这个女孩对他来说很不同,很不得了!
听着刘亦航的话,何穆舟神色没半点波动。他只是简单道:“我和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能是什么样?这么多年,你身边有过这么一号人物吗?没有吧!来个女的想跟你暧昧点吧,结果你都躲得快去天边儿了!”
何穆舟一笑,淡淡地看向窗外。
为什么让她踏入自己的生活领域?为什么格外照顾她?
原因很简单,他同情她。
他们有相同的经历,所以他能感同身受。
何穆舟出生于北淮,两岁父母离婚,随后母亲改嫁去了芬兰。他一开始是被母亲蔡嘉带在身边,生活在芬兰。六岁那年,父亲何曾越突然把他强制要回何家。
因为在父亲眼里,六岁,已经到了孩子可以离开母亲陪伴、独立生长的阶段。
可父亲忙,把他要回去后既不带也不管,丢在年迈的爷爷奶奶家就完了。
那时候,小姑和二叔都还没有搬离老宅,他们每次看到他,都会露出嫌恶的眼神。这是寄人篱下的第一课。
后来上学,学校开家长会,他的成绩越优异,他对他就越冷眼相待。
因为他们怕他比自己的孩子更强。
这让小何穆舟的心越来越冷。
四年前,夏晓清搬来御泉湾的那天,他正好回来看爷爷。站在窗边,无意间瞥到这个女孩带着一副懵懂的表情,走进了隔壁院子。
这个表情,一下子就让何舟回想到曾经刚搬来时的自己。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两家人住得那么近。那段时间,夏晓清的情况,他从爷爷那里听到了些。
大概就是:小姑娘的父母跟家里闹掰了,但是夏家却逼要小姑娘认祖归宗,留在北淮。
后来据他观察,小姑娘生活的并不怎么好,不太受家里其亲戚待见。
头一天上学就让她一个人去找学校,逼得小姑娘翻墙把脚摔了;平时家族聚会,几个孩子都来了,只少了她上车的身影;开完家长会后,还留迷茫的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哭……
无论夏家此举是想要胁迫她父母道歉也好,还是其他缘由也罢。小姑娘总归是最可怜的那个。
他理解她太深,帮她,就像在帮当年迷惘的自己。
刘亦航‘啧’了声:“那你这么一说,这小姑娘还挺可怜的。”
车内安静片刻,何穆舟默认同意。
刘亦航又问:“欸,她是今年刚毕业的吗?电视台工作……还在试用期吗?”
何穆舟想起刚刚小姑娘下车时匆忙且坚定的背影,他面部表情倏尔变得柔和。
“嗯,转正结果大概月底就出了。”
九月底,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夏晓清被通知未通过试用期。她满怀疑问,怀疑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在工位子上发呆了半个小时。
期间主任走进来跟陆老师说了几句话。而后在陆老师在送她到楼下时,隐晦地跟她讲:“晓清,不必妄自菲薄。人生有很多种可能性,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我不当记者会去做什么。最后发现答案很多。”
“晓清,可能你的家人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工作。”
此话令夏晓清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她冒着寒意阵阵的秋风,以最快的速度她赶回夏家别墅,当众质问。
姑姑伯伯相对无言,冷漠地看着她。最后,是一向还算善待她的爷爷拄着拐杖走出来,对她厉声责骂:“不管你,难道让你像从前那样跑回去?从下周起,其他事情你想都不想了,老老实实去给你安排的岗位工作!”
夏晓清自认为是一个非常努力的人。尤其是经过高三那年后,她变得更加努力。
她想为自己争取到自由生活的权力。
想冲破一切束缚她的东西。
所以她毕业后坚定地成为记者。
因为成为记者,她就算来到北淮,也可以因为工作四处出差,可以不必只留在北淮,被禁锢在夏家人的束缚圈里。
可她万万没料到,夏家人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成为记者的三个月,竟是留给她的最后放纵。
下午,倾盆的大雨浇泻在这座城市里的每一寸土地,街道像蒙上一层厚厚的白色幕布。
行人行色匆匆,公交车轮有条不紊地滚水行驶。半响,何穆舟将视线收回,回到这一隅流转着轻松音乐的咖啡馆里。
对面的记者正将录音笔放回包内,抬头看着他,盈然笑说:“约到学长的采访还真不容易呢,多谢学长肯给我这个小学妹面子。”
何穆舟笑笑,“替我跟魏莱问声好。”
“嘿嘿,没有问题!”
魏可然当然知道,能请动何穆舟的人不是她家报社,更不是她,而是托了她亲哥哥的福。
她哥跟何穆舟的高中同窗,还是何穆舟当年的室友,关系不错,于是,一切都变得轻松自然起来。
何穆舟是什么人?
刚毕业就能打响自己名声,在业内迅速成名,并在业内叱咤多年的一号传奇性人物。
即使现在改行了,江湖传说却流传不朽,改行一事更是为他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律师的热度能够超越得过他。
毕竟,厉害的律师是不少,但是各方面都这么优秀,都这么引人关注的律师,是少之又少。各方记者是挤破头都想要采访到他。
今年报社的转正的名额只有一个,竞争空前激烈,现在她拿到了何穆舟改行后的首次出镜采访,转正名额她肯定是不用愁了,轻松拿下好嘛。
夏晓清路过咖啡厅时,望进去,里面灯光昏暗,空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她感觉身上的衣服黏黏糊糊的难受,犹豫了下,推开门走进去。
点了杯咖啡,她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一会儿。可还没走到最角落的位子,就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她一怔,循声望去。
魏可然眨着晶莹透亮的眼看着她,她眼里亦有惊喜和惊诧。
夏晓清渐渐对这个女生涌出了熟悉感,当年在北淮上学时,魏可然是她同桌,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目光一垂,落到魏可然手腕上闪闪发亮的钻石手镯,而后是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再然后她对上了......
何穆舟的眼睛。
不过只是一触,她即刻离开。
面前这两个人西装得体,干净清爽,她自己淋得像个落汤鸡,丢大人了。
夏晓清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面对着两个微风凛凛的常胜将军。
魏可然回过神来,招呼道:“晓清,咱们好几年不见了吧?这是何学长,你们应该也认识吧?应该……很熟悉吧?”
晓清再次对上何穆舟黑湛湛的眼睛,他毫不避开,似乎特别想问些什么。
夏晓清假装淡定,看向可然,她微微颔首:“好久不见,可然。”
魏可然笑,“外面下着大雨,要不咱们一起坐一会儿?这里安静,我刚刚采访完学长,正好没有别的事。”
听到‘采访’两个字,晓清的心似乎又被狠狠刮痛。
察觉夏晓清表情不对,何穆舟错开话题,用一副与她相熟的口吻问她:“散心?”
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晓清面色回归平常,不慌不忙地说:“嗯,想散散心。”
魏可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好撑着下巴,静静听着。
介于魏可然在场,何穆舟一时哑然。夏晓清忽然将手里的咖啡杯放在一旁的空桌,冲两人笑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儿事儿,先走了。可然,咱们以后再聚。”
说完,晓清迫不及待地‘逃窜’了。
回身的那刻,她表情瞬间垮了,边往门口走边鼓励自己:夏晓清,你已经够厉害了,回去买盒炸鸡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特地走到远一点的公交站坐下,然后发呆,然后眼眶逐渐濡湿。
寒意逼人,雨水斜斜地打在她脚边,夏晓清只是静静坐着,不躲也不走。
几分钟后,面前划过一辆黑色的车子,掀起一点积水。开过公交站牌后,在更往前一段距离的路边,它停了下来。
何穆舟下车,望见小姑娘正在人群后面暗自神伤,他撑着伞走过去,走到她身边。
夏晓清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于是,何穆舟将伞收起来,将伞柄那端递到夏晓清面前。
她这才微微一愣,抬头用潮湿湿的眼睛看着他。额前的头发已经湿了一片,贴在皮肤上。
“路过买点儿东西,看见了你。”何穆舟掂了掂手里的伞,“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