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安静了几秒,何穆舟手指点了点方向盘,学着她的口吻说:“我要是喜欢那个姐姐的话,我为什么现在不带她一起回去?为什么要空着后面那三个座位?”
有道理,可夏晓清还是不信。她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啊?学长……其实我觉得你们还挺般配的。”
见他双眼微眯起,晓清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到不符合他心意的话了,可她仍强词夺理:“那你们出去聊那么长时间,我就以为你们培养感情嘛。不能怪我……况且本来就是挺般配的嘛。”
一个清隽帅气,一个温婉动人,“我看着你们,就是好搭的一对儿啊。”
何穆舟没说话,眼里的温度一点点消散。
车内顿时陷入低气压。晓清慌了,感觉自己惹到他了。她慢慢坐正,抱紧怀里喜糖,也不说话了。
何穆舟也坐了回去。他看着前方车窗外的灰色墙壁,过了会儿,平静地解释道:“她问我工作上的问题,这个不方便当着大家的面讲。”
夏晓清低低“哦”了声,不敢再辩驳:“误会了。”
他问:“刚才吃饱了吗?”
“吃饱了。”
又安静了一会儿,何穆舟换了一个话题:“刁文林跟你说什么了?”
晓清一愣,猛摇头,“没什么,就,就是夸你来着,说你学习好、特别厉害。”
何穆舟声音有点冷:“无论他跟你说什么,都不用放心上,他这个人特别爱开玩笑,抱歉。”
“哦……没事。”
何穆舟没再讲话。
晓清开始后悔刚才那么八卦他了。他好像都有点不太开心了。
何穆舟倒车,将车驶离酒店,两边的梧桐树相继朝后掠过。
车里气氛诡静,耳边只有风声呼啸而过。下午四点,车子停在夏家别墅前。晓清下车后跟他道了声谢,何穆舟这次连窗子从没降下,只是微点头,就开走了。
望着车子消失在拐角,晓清仍站在原地不动。
完蛋了,他是真生气了。
思来想去,犹豫再三,她决定等何穆舟停车回来时,好好跟他道个歉。
她坐上栅栏外的台阶上。
一分钟不到,何穆舟就出现在从拐角处。晓清正要起身,隔壁院子里却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阿舟回来了,快来看看,你奶奶翻到你小时候的这张照片,就是在这个梧桐树下拍的!”
何穆舟没注意到前方院子外,夏晓清正坐在门边等他,他有些累地朝空中随意抛了下车钥匙,而后握在手里,推开栅栏走进自家院子里。
院子里,何爷爷似乎兴致不错。
“你看看,还保存得这么好!”
何穆舟声音懒洋洋的:“是啊,放在相册里,肯定保存的好。”
何爷爷:“你都忘了你小时候有多皮了,吵着闹着要非要找爸妈,差点还把我相册撕烂了。现在我那儿还有你调皮捣蛋的照片呢。”
何穆舟的笑意从院子里飘出:“您这是把证据都给我留存了,让我辩都辩不得。”
......
在隔壁爷孙俩的一派喜气洋洋的对话中,晓清默默站起身,轻轻推开矮栅栏,回到自己家里。
还是找个别的机会道歉吧。
比如今晚回家的时候。
可这天晚上七点多,她吃完饭出来,没见到何穆舟的身影。倒是手机上收到一条微信:【我今晚留在这里,不能送你了。】
晓清望了眼灯火通明的何家别墅,低头回复了下,就拖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走了。
往后两天,她的道歉也一直没机会说出口。因为何穆舟没再联系过她,她也不敢主动去找他,怕人家理都不理她。
两人好像回归到了陌生人的关系,以至于她时常感觉自己身上压着一股破坏两人友谊的罪恶感。
这周的周三中午,夏晓清外采回来,在电视台附近的巷子里找了一家面馆吃饭。同事没食欲,就先回去了。
谁想,她去洗手的功夫,发现这家店的后厨卫生感人,肮脏不堪。环顾左右后,晓清默默拿出手机。
此时此刻,何穆舟开车路过电视台,停在附近的路边,下车去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回来。
他将水先放一边,看后视镜。
左侧没有车辆了,他打着方向盘要往那边开,副驾驶门外却突然传来“duang”的一声闷响。他条件反射地踩下刹车。
他转头,只见副驾驶外,夏晓清面色焦急地拍打着他的车窗,何穆舟立马开了门锁。
夏晓清像猫一样钻进来,坐到副驾驶,然后在何穆舟的注视下,她的身体不断下滑下滑,最后整个小身子骨艰难地缩在副驾驶前狭窄的空隙里。
很明显是在躲着外面的谁。
“累死我了,跑不动了,实在跑不动了……再也不想跑步了……还天下一个清白,怎么就这么难?”夏晓清边喘着气,边抬胳膊擦脸上的汗。想想刚才,她就热汗冷汗一块往外冒。
渐渐地,感受到某道目光,她抬起眼。
何穆舟正没什么温度地注视着她。
夏晓清慢镜头般低下头,手指抠座垫:“很抱歉学长……我实在跑不动了,后面有人追我。”
“为什么追你?”
夏晓清:“我拍下了他们的后厨情况,被他们发现了……”
记者,有时候是一个危险的职业,和律师一样,容易得罪人。
何穆舟抬眼,车窗外,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在街上游荡,气火火的,似在寻找什么人。
他下车确定了下车的情况,然后回来锁了门,开车带晓清离开。等开出这条街,晓清才慢慢坐回副驾驶。
“谢谢学长救我,我请您吃饭吧?”晓清眨巴着眼看他。
他无情地没有搭理她。
夏晓清实在受不了冷战了,夹起小尾巴:“学长,上回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八卦,给你乱点鸳鸯谱。其实我妈给我安排相亲的时候,我也很不乐意,真的很抱歉……我以后再也不好奇,再也不八卦您了,行吗?”
他不答,她就继续可怜巴巴望着他。
半响,何穆舟叹了声气,声音变温和了些:“吃什么?”
必莱阁。
夏晓清信心满满带他来吃,可点完单到付钱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的优惠券已经过了期。
看着屏幕上的价格,她足足定在柜台前三秒,才转过去手机,让店员收了款。
她忍着心痛,强颜欢笑回到座位。
何穆舟扫了她一眼,感觉到不对:“怎么了?”
“没怎么。”
“优惠券不能用?”
一语中的。
夏晓清被戳到痛点。
她拿起筷子,夹起点小菜,“嗯,上个月的券,这个月不能用了。但是没关系——”
她眼睛变得亮晶晶,“学长之恩,我早就永生难忘,现在全部都融进这顿饭里!”
“……”
吃完饭,何穆舟将她送回到电视台。临下车时,何穆舟提醒她以后务必要注意安全,自己的生命远远凌驾于任何事情。
晓清高高兴兴地应了声。
她的重点是——和好了,真开心啊。
周六,隔壁市下了一整天的大暴雨,不仅设施毁损严重,还有人员伤亡的情况。
凌晨时分晓清被通知紧急出差,晓清就简单地背了一个包。高速公路上,窗外黑漆漆的,往后一瞧,如陷入黑洞。
晓清和周姐和小赵坐在后座睡觉,前面小孙开车,陆老师坐在副驾驶陪小赵聊天。
晓清断断续续迷糊了一会儿,就睡不着了,睁开眼望着车窗发呆。
没多久,坐在中间的周姐歪了下头,醒了,见晓清没睡,周姐戳戳她:“怎么不睡?一会儿还有的忙。”
夏晓清看向周姐,“睡不着了。”
周姐叹了声气:“干咱们这行就是这样的,24小时待命,全年无休,临时出差是常有的事。怎么样,现在有没有后悔大学的时候选错了专业了?”
晓清笑着摇头:“不后悔,从小就对这行感兴趣。”
周姐欣慰地点点头,“话说,跟你一块进来的另一个实习生,我听带她的同事说,她家里不是很同意她干这一行,给她选了其他专业。但是她自己非要干这一行,考上北淮大学数学系后又退学,复读了一年,又考进北淮大学,读了新闻传播。
此刻另一边的男同事小赵也醒了,听见周姐说的话,他边打伸懒腰边感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现在牛逼的人物越来越多,咱们不服不行。不过想想能跟这种牛逼的人物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感觉自己逼格也提高不少。”
众人:“……”
夏晓清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转正的名额又不止一个,只要自己做的好,肯定没问题的!
不用怕,夏晓清。
路过服务区,几个人下来伸胳膊伸腿,透透气。陆老师感慨:“怎么在车上几个小时有种待了几年的沧桑感?”
小赵:“可能车上不按陆地时间算?”
众人大笑,忙中作乐。
黑夜里,周姐和晓清结伴去洗手间。一排大车和一排小车分别在两边,周姐挽着晓清胳膊走在中间。
忽而周姐凑到晓清耳边,压低声音说: “你看到那辆车的红布了吗?”
夏晓清顺着周姐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辆灰色车子的左耳朵系着一块红布。
周姐:“这辆车肯定刚出过殡。”
夏晓清瞬间毛骨悚然。这话在凌晨两点说,有点不太合适吧。
她缩起脖子,拉着周姐赶紧走。
卫生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女清洁员在门外打扫卫生。
晓清联想到台里报道过的:有女孩半夜上公共厕所,而后神秘失踪的新闻。她心里直发怵。
不过还好周姐在,还有个同伴。
晓清从洗手间出来后,没见着周姐的身影,她站在门口等着。
五分钟过去,周姐仍没出来。
晓清打算回去喊喊周姐。
这时,女清洁员从黑暗里的旮旯里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大扫把吼道:“干什么呢?”
晓清吓了一跳,声音发颤:“等、等人。”
清洁员晃着手里的扫把:“我看着刚才跟你一块进去的那个人已经出去了,你去停车的那边找她吧。”
晓清一听,立马道了声谢,而后赶紧往车那边狂奔。可当她跑到刚才车子停下的位子时,车子已经换成一辆别的车。
从上面下来了一家三口。
晓清茫然地站在冷风里,她彻底懵了。
他们已经走了? 这可是高速啊,他们肯定不能再折返回来的,所以她现在应该是该报警啊,还是怎么样?
远处,深色丘陵静静地将公路和服务区这里笼罩,阴森无比。大概是因为刚才跑过来的时候,猛灌了好几口冷风,晓清站了一会儿,感觉肚子有点痛。
她走上台阶,捂着肚子,稍微缓了会儿,感觉没那么痛了后,转身打算去便利店里求助下工作人员。
就在这时,一辆黑车打着灯光缓缓地行驶过来,拐到她前面不远处车位停下。黑夜里,她觉得这车似乎有些熟悉,可看不清车牌号。
黑车停到对面车位。
随着车灯灭掉,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关车门时看见了她,身影黑在夜里静止半秒,而后朝她走过来。
待他踏入便利店的灯光范围下,周遭的一切好像都不复存在,加油站里的汽油味都没那么难闻了。高大的身姿以及带着冷感和疑惑的眉宇,在她的泪眼中越来越清晰。
夏晓手指紧紧绞着衣服。她心里如同有万千匹骏马,欢快地奔腾在阳光照耀的草原,此时此刻,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快乐的人了。
“你怎么在这儿?”何穆舟的长腿迈上台阶,声音比夜晚的温度还冷。可没有冷透,在他看到她被冻得直哆嗦时,他眼里浮现出细微的颤动。
晓清看着他,突然委屈巴巴地哭出来:“学长,求你救救我吧……我、我被我同事们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