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逢春很快被证明清白,因为没有发现她杀人的关键证据,同时发现书院中一僮仆形迹可疑。
不仅有人见到那僮仆平时与史康接触,且于史康死前的深夜背着大麻袋在外行走,去后厨被朱氏母女撞见,还次日就离开书院,不知行踪。
衙役搜查僮仆的房间,发现几张史康笔迹的字条,内容不一,应该是从中选择了最能让林逢春误信的一张。
几天后,魏太恭听说那僮仆溺毙河中,官府综合多方证据认定他是杀死史康的凶手,以畏罪自杀了结此案。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之前几次都被人发现端倪,这次他谨慎布局,可惜没把林逢春弄死。
魏太恭自以为得意,却被父亲叫去。
魏傿脸色不善:“你为什么要害死史康?”
魏太恭大惊,结巴道:“父亲,你怎么这么问?”
“你说我怎么知道?还要我给你擦屁股!”
魏太恭遮掩不过,只得说史康顶撞自己,一失手错杀他。
魏傿恨铁不成钢地举起藤条抽打:“一条贱命,死就死了,算不上什么。为何你要弄到书院去?真叫那群人闹大,险些护不住!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魏太恭唯唯诺诺地受训,魏傿打得酣畅淋漓,末了道:“今后,你给我安安分分在书院上课,明年过了经试就可授官。再胡乱出事,我饶不了你!”
“是,儿子知道。”魏太恭身上疼痛,心里暗想,破书院有什么厉害的,诸衍地界谁能大过魏氏?呵呵,等自己做了官,再不用看老匹夫眼色!
谢瑧很为林逢春高兴,但她已经几天睡不好,查看尸体对她来说还是过分可怖了。
翡墨逮着机会,念叨警告她不能和林逢春太亲近。
谢瑧知道她与林逢春的矛盾已久,问:“翡墨,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娘子是世上最聪明最好的人。”翡墨不假思索。
“那么,就多相信我吧。”谢瑧诚恳道,“我有自己的判断,从刚来到现在,她一直在帮我,你也能看出来,她对我们没有恶意。”
“那是她别有所图。”翡墨争辩。
“我知她是山匪,你一向不喜欢她。但上次我们被劫,是她救了我。山匪与山匪不同,士族也与士族不同。”谢瑧顿了顿,“怎好因身份就打死一个人,又或盲目相信一个人?”
翡墨细想,娘子所说亦有道理,可是……
“她是我很重要的人,你也是,翡墨,你我虽为主仆,却似姐妹,我不想你和她总起冲突。”
翡墨听娘子说自己是她重要的人,喜不自胜,忽而想,等等,林逢春也是?她凭什么?
“况且我有分寸,又不是傻子,你多相信我一些。”
翡墨眨眨眼睛,忖思娘子本就很有主意,来书院读书胜过许多男子,自己实在比不上娘子的头脑。说到这份上,她便稍微和缓道:“我知道了。”
谢瑧点点头,她和林逢春之间,这只是开始的一小步。很快就要回家,若翡墨不能和自己一条心,太容易惹麻烦。
主仆二人刚交完心,有人敲门,翡墨去迎,是林逢春来了。
她兴致很高,快步走到谢瑧面前:“阿瑧,你看!”
谢瑧抬起头,一个翠绿的香囊在自己眼前晃荡,上面还坠着个平安符。
“这是什么?”谢瑧问着,在对方的示意下摊开手,香囊落在掌心。
“给你做的,里面塞了助眠的草药,我听说你最近睡不好。”林逢春自然坐到她身旁,“还去栏台寺求了平安符,请佛祖保佑你睡得香。”
谢瑧脸泛红:“你不是不信佛吗?”
“管用就行。”林逢春笑,“你为了我的事那样拼,连尸体都敢去查,我很感激。”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媛姿和夫人,还有蒋峻伯一帮子人,他们都努力为你想办法。不是他们,我在堂上也没那么多话好说。”
“我知道。”林逢春憨笑露出牙齿,“但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听媛姿说,若不是你坚持,根本不敢验尸。你有这份心……我真高兴。”
一句话叫谢娘子脸红到耳根,林寨主并未察觉:“你不用怕,现在捉住凶手,史康只会感谢你。有佛祖保佑,鬼怪近不了身,入不了梦。”她又道:“换成我,也未必有那个胆子。”
谢瑧心中温暖:“你没事就好。”
“阿瑧,我现在真是服你了。比起打打杀杀,世上真有动脑子的活路。”
谢瑧抿唇笑:“其实,是我不想你离开书院。”
林逢春一怔,福至心灵地领悟背后含义,在书院,自己是学子,在外间,自己是山匪。绕来绕去,谢瑧始终接受不了一个山匪,宁可在书院里自欺欺人。
书院不过两年,算算时间,剩下一年,自己一定要在这段时间里消除谢瑧的担忧,她眉尖轻蹙,暗下决断。
史康的案子了结,史瞻带着儿子的尸体回乡安葬。书院因学子不幸离世,向史瞻补偿了二百两金。他原是收到史康的信,想来探望,不曾想天人永隔,最后见到的只有尸体。老人身体撑不住,在书院多住了几日。期间,他常和人问起史康在书院时的生活,众人见他可怜,少有戒备,而他终于知道史康在书院中的生活,并非是他给自己描述的美好样子。
史瞻离开时,头发已经全白了。
雪又下了几场,将凶案的余波冲散,将亡魂的絮语埋进地下。转眼岁末,由袁监院正式宣布冬假消息,从腊月到正月,有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
临近冬假,书院中人心欢跃,夫子们不再安排艰难晦涩的课程。谢瑧浦云山学画的日程也暂告一段落,她余下时间通通用来画画,想带如今的画作回家,告诉母亲自己在书院很有长进。
一日,她正埋头苦画,林逢春来找她,道:“阿瑧,我明天就回去了。”
“啊?”谢瑧惊得放下笔,“你怎么这么早回去?”
林逢春笑:“书院没什么事了,寨里事情多,我早些回去。”
“可是……”谢瑧情不自禁,从诸衍到盘龙岭,她们可以同行,但林逢春先走,便要过一整个冬假才能见了,那么久。
“怎么?想我多陪你几天?”林逢春挑眉。
“呃……”谢瑧语塞,贵族的娇矜上头,“才没有。”
林逢春微笑,解释道:“阿瑧,我确实有事,得先回去。”
“我知道。”谢瑧低眉,“明年见。”
次日,她在山门与她话别,林逢春一人一马,绝尘而去。谢瑧直至看不见她,方才回去。
快马轻便,不过三五日,林逢春回到寨中,夏小满已在等她。
涧石寨已经开始为正旦准备,高挂灯笼彩带,她顾不上别的,先问夏小满情况。
“我四处打探,在吴兴县见到任筐儿出入萧智献府上,应是被他掳走。”
“死淫贼!”林逢春恶狠狠道,“你有没有和她说上话?”
夏小满叹道:“她出入有随从,我等了许久,才捡到一个机会与她说上几句。她在书院见过我,我就说是书院让人出来找的,她很感激。等我问起她怎么到了永阳王府,她面色悲戚,却说已经习惯王府的生活,吃穿不愁。时间紧迫,我怕被人发现,跟她说下次细聊,她让我不要再来了。”
“啊?”这是林逢春没有预料到的。
“我拿不定主意,先回来找你,还需要再去么?”
“既然她性命无忧……现在临近年节,你等过了元日,再去见她,问个明白。”
夏小满点头答应。
一桩事了,林逢春定定神,绕着寨子前后转悠,见到周醴在指挥人挂灯。
一见她就很难按捺住内心的好奇,但寨中事多,一应由周醴代理,她便不好意思,终于忍到晚上,周醴空闲,她轻手轻脚溜进去,关上门,屋内只剩二人。
周醴见她似做贼般,不禁问:“怎么了?”
林逢春长呼一口气,将谢夫人所说转述,迫不及待问:“三姑,既然你和谢夫人认识,怎么不告诉我?你不是一向不爱寨中劫掠?”
周醴哑然失笑:“几十年前的旧事,何须再提?”
“三姑~你就多说两句嘛~后来怎么就和夫人失去音信了?你为什么不找她?以谢家势力,离开山寨过活不难吧?”
“谢家势力。”周醴喃喃重复,仿佛自嘲般道,“我本和谢家没有关系,白吃白住多年,反倒欠了谢家恩情。回乡后,我想何必看人眼色,四处行医也能养活自己。后来采药时不慎跌下山崖,碰见你阿耶……”
林逢春听出当年三姑与谢家不欢而散,转而道:“三姑,身体要紧——夫人问了名医甄述言,他很擅长接骨,也许能治好你的腿,明年二月,他会来会稽。正好我也要回书院,你陪我一起?”
“不用。”周醴坚决地摇头,“我不想再欠谢家任何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