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姿承受不住,蹲在门口呕吐,谢瑧也蹲到她身旁干哕。
“不行了,我们什么都不懂,能看出什么门道?”王媛姿带着哭腔道,“况且尸体状况会变,等到明日开堂,什么都不好说了。”
谢瑧静默一会儿,道:“你在这儿等我。”
“诶。”王媛姿拉住她,“你真要去?”
“已经到这里,不管有没有用,总得看看。”谢瑧稳住心神,举起蜡烛,捂住口鼻往房内走。
一张简易木床上,白布盖出凸起的人形。谢瑧想到前天还在课上碰见他,倏而便成不幸冤魂,人生无常,心中凄惶。
她战战兢兢对着尸体双手合十,嘴里念叨:“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史康,我不是故意冒犯,为了给逢春一个清白,也为帮你查出真凶。你泉下有知,也保佑我们吧。”
她不断念诵,片刻后,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靠近木床,颤抖着伸手去掀白布,正此时,门“咯吱”一声响,吓得她跌坐在地。
抬头望去,王媛姿哭丧着脸进来:“谢瑧,外面也很吓人,我们还是一起有个照应。”
谢瑧抚胸顺气,在王媛姿的搀扶下爬起来,二人一同查看尸体。
她们发现了些可疑之处,重新看了现场,心里有数,好歹在衙役发现前离开放鹤轩。翡墨亦是紧张不已,接到她们出来,才放下心。
谢瑧回到住处,不敢一个人睡,让翡墨别走,伴在床边。翡墨心里埋怨娘子多管林逢春的闲事,想着此事结束必和娘子好好说道说道。
一夜噩梦反复,谢瑧睡得不踏实。
翌日,空气依旧冷冽,太阳高高挂着,送来一些暖意。在王混的建议下,公堂设于文庙前广场,便于公开旁听。
县丞侍立在旁,魏傿穿一身簇新官袍,大剌剌坐在堂上,一拍惊堂木:“将人带上来!”
林逢春被左右衙役押上来,她满脸愤懑,堂堂一寨之主,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魏傿唤勘验令史来,那令史长唱一喏,道:“禀上官,经小人查验,凶手确是林逢春无疑。”
“你胡吣狗屁!”
魏傿一拍堂木,怒斥:“林逢春,再如此本官治你不敬公堂之罪!”
令史继续道:“死者腹部被刺而死,林逢春杀人后被当场捉拿,人证物证俱在,确凿无疑。”
魏傿道:“林逢春,你可认罪?”
林逢春挣扎数下,接到谢瑧眼神,心下稍定,道:“我不认,我没杀人!你们自说自话,敢不敢让其他人说话?”
不等魏傿驳斥,谢瑧已拱手出列:“明公,小民愿为逢春证明,她并非凶手。”
魏傿眯起眼,又是这个谢家郎君。
“魏县令,人命关天,这案子既有疑议,还是辩清为宜。”王混适时道。
魏傿拇指搓搓堂木,别的人命官司就罢了,偏发生在书院,总该给个交代。林逢春是现成的凶手,无势寒门,他也算不上替罪,谁叫现场被抓?可是总不能直接驳王山长的面子……
犹豫间,一人被范敬儿扶着,远远哭嚎而来:“康儿啊!我的儿啊!怎么抛下我了!”声音凄厉,让人耳不忍闻。
来人两鬓斑白,身体瘦弱佝偻,倚在范敬儿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法站立,双手乱抓,是史康的父亲史瞻。
他不住哭喊,要寻儿子尸身,魏傿被吵得头疼,命人把尸体带上。
薄薄的担架抬着薄薄的人来到场上,史瞻猛然生出一股气力,冲过去掀开白布,一见儿子苍白熟悉的面庞,放声悲哭,几乎气绝,在场众人大多为之悲戚。
史瞻拼命拜倒在堂前:“魏县令!求您抓住凶手,给我儿一个公道!”
蒋峻伯见势带头喊:“找出真凶!”俄而汇成众口一声,部分士族子弟亦随之高呼。
魏傿见状只得按下群情,道:“本官自会公正审理。”看向谢家郎君,“谢瑧,林逢春是被当场抓住的凶手,你凭什么说不是他?”
史瞻听到凶手就在眼前,眼睛发红,差点要爬过去扭打,幸好范敬儿在旁摁住。
“首先,史康不是死于腹部被刺。”
谢瑧胸有成竹,大部分人议论纷纷。
魏傿惊奇问:“你怎么知晓?”
谢瑧暗想不能暴露昨夜偷溜查尸,便道:“官府来前,我看过尸体和现场,有一处让我很在意。腹部刀伤,总该有血流出,可现场没有多少血迹。林逢春现在还穿的昨天被抓时的衣服,她身上,也没有血污。更奇怪的是,史康身上也没有多少血流出。”
令史听了连忙查看尸身,果如谢瑧所言。
“请问范武师,昨天事发时,尸体是否僵硬?”
范敬儿是最早赶到,仔细回想:“是。”
“这就是了。林逢春说,她推史康一下,史康就直挺挺地后倒下去,身体已经僵硬。我想,当时接触尸体的人都能证明。可刚死之人,怎么会僵硬?”
“怎么不会?”令史不悦道。
陆序不禁问:“谢瑧,你何时会验尸了?”
“我在一本《黄帝内经补》中看到的,你们不信的话,我可以把书拿出来……”
“什么《补》不《补》的?我没听说过!”令史气恼,“你未经命案,拿一本伪书就要质疑我二十多年的经验?岂有此理!”
“令史不信,我们可以用猪来试验,看真被刺死,会不会只流一点血。”
学子们听了甚觉新奇,都想试试。令史不精于验尸,从前都草草看过,怕面子上挂不住,道:“你这般神通,倒是说说,若不是被利刃刺死,他是怎么死的?”
“令史可以看看尸体脖子,是否有伤痕。”
掀开白布,脖间确有奇怪紫红淤痕,甚似五指掌印。
“我猜,史康是被人掐死后,再被腹部捅刺,下杀手的人苦心积虑,只为了做局。”
不说旁人,林逢春都瞪大眼睛,佩服不已。
谢瑧条理清晰,在场大部分人已相信她的说法。
魏傿道:“你的意思,林逢春到场时,史康已经死了?”
“是。逢春是被人陷害。从她出门到被当场捉拿,不过一刻钟,如果是她杀的,尸体不可能变得那么僵硬。”
县丞道:“哼,未必见得。必是他先杀了人,又想撇清自己的嫌疑,所以才这样做。”
“是吗?史康的尸体昨天早上在放鹤轩被发现。前日旬休,林逢春白天帮王小娘子等人采买药材,傍晚和我一起回书院,守门僮仆皆可作证。而她从医舍搬回,一直在住处收拾整理,没有出去,到第二天早上才出门——也就是和史康碰面的时候,这点隔壁的朱氏母女可以作证。”谢瑧顿了顿,“而从前天到昨天上午,史康人在哪里?”
汪峤之应声道:“前天史康说要下山去市集逛逛,晚上就没回来,但他之前偶尔不回来,我就没在意。”
“门仆也只见到史康前天出去,没有见到他回来。或者有其他人那期间在书院见到史康吗?”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那段时间也没有人看到林逢春有异常举动,那么,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谢瑧继续道,“除非,有人用工具,或许是带棚带厢的车子,不为人知地将人带进来。”
“史康死去前,倒是魏公子一反常态,半夜坐马车回来,很是可疑。”
“谢瑧!你根本因为之前的嫌隙,挟私报复!”魏太恭哼声反驳。
史瞻在郡县做了三四十年的属吏,熟悉官府间的运作,不免心中一惊,看看魏太恭,又看向堂上的魏县令。
“谢公子,你胡乱猜测,不妥吧。”县丞皱眉,“若是林逢春故意让史康避开耳目,约在放鹤轩见呢?”
“县丞亦无实据。”谢瑧沉着道,“逢春说她收到了史康的字条,不妨拿出来比对字迹。”
魏傿面色一沉,让人拿出。
谢瑧看了看字条,让蒋峻伯拿出一沓纸张,翻了数下,抽出一份,道:“是史康的字迹。”她将字条展示给围观众人看,“林逢春自己,绝对写不出这样工整的字。”
大家都赞同,林逢春咂摸出味儿,这不是说自己的字太丑吗?
史瞻不禁要过来看,只一眼,老泪横流:“是康儿的字。”
“她所说的,能够一一印证,但说她杀人,漏洞摆出。而且,林逢春为什么要杀史康?之前书楼起火,是林逢春不顾安危闯进去将史康救出,他们间一向没有矛盾。”
“陆公子,你见过他们争吵吗?”
陆序冷不丁被点,握扇道:“我怎么知道他们私下有什么龃龉?”
“我是问,你见过他们争吵吗?”
陆序被死死盯着,半晌摇摇头。
谢瑧转而问:“有谁见过他们发生冲突?”
在场众人七嘴八舌,都说没见过,反而林逢春从火场救出史康,许多人亲眼见到。史康还在林逢春伤时去看望道谢。
史瞻声音颤抖:“康儿与我的信中说,有一同窗林逢春救他性命,等我到了一起宴请感谢……”
“我却见过史康被陆序和魏太恭等士族戏耍,若询问士族学子,恐怕能有更多他被欺压的事。所以,林逢春有嫌疑,有些人平时欺侮史康就没嫌疑了吗?”
许多学子点头,史瞻初闻此事,神情惊讶。
“你空口污蔑!”魏太恭禁不住叫。
谢瑧立马向魏傿揖道:“县令,死法,时间、动机,没有一点能对得上!令史所谓证据确凿,荒唐可笑!仔细查尸体痕迹和匕首来历,以及这两日有谁行迹可疑,应能找出真凶!”
“你们串通一气!”令史咬牙道。
“你是说我放鹤书院上下皆不知公义,联合起来说谎为救一个林逢春?”谢瑧冷然,“退一万步,人能说谎,尸体会吗?你连死法都弄错,还是快换个精于验尸的令史!”
令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
蒋峻伯随即喊:“逢春无辜!捉拿真凶!”寒门学子们自然大声呼应,一些士族学子也加入进来,说书院庄严,不能放过真凶。
林逢春终呵出一口浊气。
“好了!”魏傿大声喝止,安抚群情,“我已听得明白,会秉公处理——林逢春暂且收押!本案重新调查,就按刚才谢瑧的想法找!我必会给死者一个公道!”
史瞻落泪,五体投地磕头:“多谢县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4章 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