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贼,你还要什么?!”“有种的放我们出来!”“吴兄弟,你们何不先杀了这两个狗贼!”
众口不一,一个白玉洞府如菜市般喧腾。老人目光一一掠过室内,待人吵闹声弱了方叹:“……你们把东西都摔了,哎,这玉石是另找晶石打造,寻常刀剑切割不断,不必白费力气。”
众人又一番大骂,江恒怒睁双目,“你说舍不得给,却先说一大堆好处来诱她!”
老人摇头,“那是她伯伯诱的她……他侥幸死里逃生,大概当故事讲给了这小丫头,我还没说,她也就问起我来……这可怨不得我。”
“砰”地一声!
江恒一掌砸在栏上,咬牙痛道两声“可恨”。片刻声一厉,“可你最该死!”
“是了,你大哥可恨,汇儿已把他杀了,”越青天依旧淡淡一笑,“我最该死,倒也想请他杀我,可惜他还不肯成全。”
众人忽闻江凤吟死讯,陡然大惊,江恒只一顿便沉下脸,“不可能。”
空流亦道,“凤吟施主与越小施主似大有交情,当日尚且留有余地,如今何来杀人?”
众人想起那日情形,也觉不能。
顿时又大骂其人阴险,有的连喝关人作何,有的大叫放我出去,有的还说当日就不该救他。任人七嘴八舌,越青天不动声色,非声低不言语,“你们若不擅入,如何被关?”
“还不是你这两个可恶侍……”
忽听人喊,“师父!千里!”
“二哥……”
“师父”二字算不得稀奇,但“千里”“二哥”都是听惯了的,群雄先见乔五和那吴志刚丢了两人在地,似两具死尸一动不动,因垂着头看不清脸,又急着骂人,没管是谁,这时看一白一素,一个还喃喃念着什么,却不就是季越二人?他们本就寻他们多日,没想一见已不知死活,一瞬脑中只道:绝不可能。
那洞往上空旷,回音虽传远,也与洞壁撞击得嗡嗡地,有的内力稍弱,便不能听清,似三僧二道等人自都听见,然都当几人故意使诈,此时俱一惊。
“我师父怎会……你把他们怎么了?!”
阿笙被关在靠边角落,双手紧抓栏杆,恶霸霸问。
“你就是汇儿的小徒儿?”越青天瞥她一眼,笑道,“罢了,孩子,你跪下来磕几个头,叫我一声师祖,也就出来罢。”
阿笙哼道,“师父也不曾让我磕头,你是什么人?你害他,害他爹爹娘亲,害千里,你不是我师祖,你是个大坏蛋,你不配做我师父的……”
“够啦,够啦。”越兴海沉声道,“阿笙姑娘,你再没大没小,师兄要掌你的嘴了。”
阿笙也不觉何处不对,“呸”地一声,“你更不配做我师兄,你更可恶,你……”
越兴海嘿嘿一笑,人影微晃,现身栏外,手掌离小丫头脸颊已只咫尺。
“阿笙!”牡丹几人喊道。
阿笙先听他提“掌嘴”,暗中已有防备,人方动足下已先一斜,身子晃退,微侧过头,直如喝醉了酒,游游避开这记掌风。同时小手迅疾往他虎口一拍一点,出手如电——
那有的在一排,有的在上头,都看不见,别的似燕凌,当即喝声好。
——固然越兴海对小晚辈只使了一成气力,但见这样一个不久前还在破舟上卖食为生的小丫头,片刻足下动作之妙,出手之敏捷,看穴之准,也不由赞了一声,“小师弟眼高于顶,教的徒儿果真也有点儿本领。”
听背后笑声,知师祖在嫌他慢,当即反手一震,把她来势打退,掌心又一扣。
他武功不知高出阿笙多少,经验老道更是小丫头想无可想,这一出手便突破她全部封锁,阿笙颊边风起。蓦地斜刺里扇尖一挑,展如片刀,斜割其掌,越兴海呵地一声,竖掌一劈,便令其手臂震麻。苏溪年暗吃一惊,那阿笙半步还没退出,巴掌又已贴上她脸颊肉。
她进不动,退不及,电光石火的一瞬,想了数种应对也都不能,知这次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一时急,恨不得生出七八十个手掌一顿乱打,一时又想:若真被他扇了巴掌,岂不比被杀还要难看,师父也要丢脸?究竟年纪还小,左右都招架不住,扯着嗓子大喊,“师父醒醒,救阿笙呀!!”
越兴海笑道:“你师父走累了,要睡一会儿。”
就在一声脆响行将落下,倏然间却真又一只手掌横拍过来,将她肩头一推——
阿笙被逼退两步,刚巧避开手掌,正见那手迅疾收回,别掌、拆掌、翻掌,“啪”地一声重扇在越兴海脸上!
这一连串动作突如其来,一气呵成,不只漂亮,更解气非常,众人嚯地一下,喝一声彩。
只听那人骂道:“臭不要脸!这么大把岁数,尽会欺负小丫头!”
“越先生!”
越兴海得意关头忽受此辱,焉能不怒?
“方才是你!?”足下一拔,已朝对方攻去。
“嘿嘿,你跪下来磕几个头,叫我一声师伯,我也就告诉你罢。”那嗓音如在喉咙里搁了一把沙子,听来不小了,究竟多大却也不明,那人长得却像刚从火堆里掏出来,简直丑陋至极。
众人见他鬼魅般冒出,移闪腾挪,起、落、反、侧百节连贯,顷刻和越兴海拆斗数招,心中都赞,听那话又分明仿了越青天方才那句,言下更比越无涯辈分还大了,都不由笑出来。阿笙更喜得蹦跳:“沈爷爷!沈爷爷!你怎么也跟来啦!”
“哼,我来给你师父收尸。”却正是沈清河。
“呸呸呸,你怎么还说这种话,多不吉利啊!”阿笙喜道,“还好你来了,没让这人扇我的脸,多谢,多谢,不然可就丑到家啦!”
“老不死的,我竟忘了你,”越兴海咬牙道,“那假扮的、打船的也都是你了!”
沈清河啧啧道,“你也太没大没小啦,你现在就是跪下来叫师伯,师伯也不告诉你啦。”
他原先听越东风要回来,和人大吵一架——虽并无人理——后一气跑回了家,愈想愈气,又放不下面子,一路乔装打扮跟着;人家两个要伪装,他也就多叫点儿人去假扮,人家两个要过河,也就把全部船只打破。
谁想这边拆那边补,别人也都不是死的,江家那小子已生试探心,江边那臭小子也分明看出是他,还叫他回去歇着……看他不醒,又冲他徒儿叫嚷,“哼,没被打脸,被人家乌龟似的关在这里,难道就好看得很么?”
众人一听不乐意,要知谁不是被人关在这里,岂不都成“好看得很”了么?
“喂,嘴里放干净点儿!”
“你是哪里来的乌龟,还说人家乌龟!”
“是前些日到处吵架那丑老头子!”
“丑老头子,你比谁都要丑!”
只江初阳与苏溪年道,“沈老前辈当心,此人不好对付。”
沈清河回过头,嘴刚一张,右耳畔猛吹来风声,五指像要插入眼内,自旋头颅逆时一转,另一道掌力已到左耳,那一声也就没出来。下盘一沉,一掌攻其腰腹,越兴海应变却甚快,稍见他低身,双手去势已变,竖挡胸前,同时稍退半步,和他赤掌相交,两股真气激荡,一时谁也没余力再说话。
阿笙知这姓方的了得,正色道,“各位叔叔伯伯哥哥姐姐,沈爷爷是来帮咱们的,请你们让他安心打架,先不要跟他吵架。”
她自幼和爷爷走南闯北,见惯人脸色,若非不能忍之羞辱,甚会审时度势,一来人小嘴儿甜,二来有几分道理,众人倒不好再不饶人,讪讪道,“他不吵人,谁也不去先吵他。”
心道,这丑老头子是来帮她师徒俩,却没帮我们一说,不过他若能把方兆海打死也不错。剩一个不会武功的越青天,实在不足为惧。
沈清河这时心中却大急,在他一生中再没有比斗嘴更重要之事,一路憋了许久,到此人多时候,心中早已想了七八句应对,可恨被这家伙缠身,不能立刻吐露。但他先能轻易抽越兴海一巴掌,大有出其不意之功,真要一气将他制住绝非易事。
他究竟年岁长了,那习武也与念书一般,不思不用则荒,他多少年来都隐居着,比不得越兴海十年一刻不敢松懈,背着深仇大恨,独一人创立苍霞,明里暗里多少苦功?
未露全力已是江湖中有名的高手,近几月从越青天处又得便宜,更不可同日而语。
连交数招之后,三僧二道彼此一望,都十分惊讶,那沈清河昔年也曾与越家渊源颇深,避开两排烈掌,更忍不住道,“……‘蟾来渤海’——臭不要脸,原来你偷了越无涯这小贼的须弥十二式!”
越兴海呵一声,“那是我恩师武功,何来偷窃?你敢辱骂我师父!”
“那又怎么啦,他要在我跟前,我还要抽他!姓越的老贼,你刻的那是什么——”
“你找死!”越兴海忽遇此人横插一脚,胡搅蛮缠,对他师父还满口不敬,哪还有半分涵养?
运势一去,翻腕拉拳,又如蛇行草丛,足下飞梭。
这一来沈清河只对两招便道,这小子使的不全是越无涯的武功。越无涯这路功法不过一大式、十二小式,看似招式简单,实则静显于内,动显于外,只要领会其中奥秘,气充肌体,点化千钧,一式便可变化无穷,制敌千招。但因其中运气转势极难,习得之人若内力不济反受其害,他鲜少传人,连亲生……儿子当年也还不过习得两式。
越兴海有其劲深力猛,却弃其至简,招式练得甚快,刁钻圆滑不说,一招招掏心取肺、斩喉挖眼,也未免太过歹毒了。
一思量口中愈加不屑,“小子,你这式‘日转须弥’,越无涯说什么鸿鹄之姿,旭日之光,芒照万丈,我看你使的全是枭蛇鬼怪,乌漆墨黑,缩手缩脚!”
越兴海怒道,“你还有心指点我招式么,好得很,你再指点这招!”
此功他昔日连门槛都未摸着,能在短短几月习至几小式,那也是日夜钻磨之功。
论单打独斗,他自认已至绝顶高手之列,然那或许还不是他小师弟敌手,眼看满门被杀,期约将近,为求快将其与自习蛇掌融汇。许因其蛇掌也是以越家心法为基,后观摩众蛇之习性练得,这彼此竟不矛盾,各扬所长,反自成一派,比先时还更进一层。
他急杀此人,招招都强劲,二人流转到栏边,碰着人瞧热闹,他伸手便抓人手足、脸颈来挡,沈清河嘴里不饶,实进招已不如先前,还要变招退让,这一来化解甚险,不是被擦一把肩头,便是险掏肚子。
众人看越兴海狠毒,这丑老头子心还比他好些,恨不得亲身上阵,无奈被关,只得大骂前者。
他们这般痛骂越兴海不为所动,那沈清河偏还惦记还嘴,又加几分凶险,阿笙又急叫道,“沈爷爷,你别一心二用啦,你快把师父弄醒!或就先把我们放出来!看他怎么逞威风!”
众人连声道,“是,是,你快把我们弄出来。”
沈清河如何脱得了身?正在图谋,忽听人喊道,“……二哥!”
心下微动,侧头一看——
也不知又从哪里窜出一道花影,一点儿声息也无,只等逼近地上素影,那乔五、吴志方才抽刃砍去,此人身法又甚快,双足一分,各踢胸腹。
“——越先生,是那臭小子!”那紫青二人亦叫。
岂不就是一见季千里就叫嚷“是我的”那小六?
此时他倒不想让人注意,可惜数百双眼睛下无处遁形,道一声不好,把季千里一捞就要跑。
沈清河暗骂一声,急欲前去,蓦地后背一凉,双足未落,便急忙腾空一翻,如鲤跃龙门,幸得这机智一变,越兴海一掌只擦中他后背,也觉他掌气火辣辣地催着背,气息微一滞,喉间含着一口腥气。
那越兴海嗤笑一声,又一跃追上花影。
对方被逼停连接三招,已感吃力,越兴海分手别掌,齐击他肩头,一时起如举鼎,落似分砖,蛇掌释出龙威!
那少年单手如何能敌?中了一掌,一口血喷出,还不肯放人,越兴海一下冷笑,正要乘势杀他,后方又一阵劲风飘来,心头十分不快,不得已又迎接上去。
二人劈手之间,都接不得季千里,那少年趁势要去抱人,二人又沉地一踏,齐齐踢去,那少年只得翻钻来战,嚷嚷道,“快先让我把他放起来!”
越兴海咬牙,“你杀我几个丫头,又坏我大事,还敢跟我抢人?”
他叫道,“她们把我的人弄不见,又把我的脚弄不见,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沈清河看他二人交上手,自去救那还在下落的人,闻言忍不住多嘴,“什么你的人,臭不要脸!”又引得二人拳脚。
念越兴海在那小六之上,分大半心神去抵挡,刚一避开,手肘已挨了一刀,一下鲜血直涌。
疼得他声音又低几分,“臭小子,你也是个不要脸的!你这是什么刀,利得很啊!”
“沈爷爷,快别说了,快救千里!”
沈清河低头一瞥,那季千里半死一般,教三人接龙般抛来抛去,离落地已只差一丈,虽不至于丧命,怕也要摔个鼻青脸肿。想这一摔,那小子醒来不得损他几句?哼哼着奔去,但一动念,那小六又劈来一刀,“哼,那是我宗主打的——你给我走开!”越兴海也是见缝就钻,三人都想去,又都不让人家去。
沈清河分身不得,心头不可谓不急,把个洞府匆匆一扫,叫道:“喂那姓吴的小子,你快把人接住!”
吴志原本受伤倒地,被这顷刻变化弄得一脸呆相,忽闻人喊,正见天上掉下个人来,鬼使神差往前一扑,正巧把人托住。
“……五浊恶世……”季千里大汗淋漓,“六道众生……慧少障多……”
“……”吴志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小六已抽身而至,“还给我!”
他前脚一动,越兴海、沈清河又都紧追不放。
那青年晓得这三人任一个也难敌,一旦交手,周围风涌气颤,也恐被伤及,托着个人连滚带爬,在洞里乱奔。
数人瞠目结舌。
“阿弥陀佛,无名山庄一别,不想会成今日局面,惭愧,惭愧。”圆慧微张开眼,“越老施主有何指示,还请明言。”
这part也是非常多了
就快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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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须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