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过来……”
吴志听圆慧开口,自觉门洞里才都是自己人,便向此间逃跑。忽听人像在叫他,往边一看,却是一个披着淡紫绒衣的少女,“这位大哥,你过来……”
大概是少听她这般柔声示弱,他稍一愣,认出那是季千里的妹妹。
“劳驾你……”季平沙悄声道,“把我二哥抱到这边来……”
旁边阿笙原本看着那厢,也道,“对,对,大哥哥,请你把千里抱过来。”
没人注意他们,因越兴海三人斗得正酣——
论单打独斗那越兴海独占上风,然想杀了二人,一个小六只想夺人,无心恋战,他和他几个兄弟习的一路招法,最擅躲人,一时难捉,一个沈清河瞧出不能逞勇,又知这少年有些用处,专东飘西荡,缠着此人进局,一见对方抵挡不住,又不时出手相帮,三方便僵持住了。
“不要你帮我,”那小六好生恼火,“你帮我,我还要还你!”
腕间一转,薄刀呼呼旋向越兴海,漫天如有上百道银光崩泄。
越兴海旋身连避,蓦地掉首,旋踢其膝骨。
此乃十二式之第一式“不望前山”,原寓日转须弥之后四野开明,越无涯对真气运转自如,可以静中生动,如生百手千足,四方攻势全不放在眼里,他却还练不出那般泰然,便与“灵蛇摆尾”相合,百虚中一实,使的是腿功,其掉转贯蛇之轻快、山之力道,待看出虚实,敌人早已中招,性命不保。
那小六暗道不好,沈清河横空别来,把他腿脚一勾,强拉回半寸,二人并作一处齐打过来,长短不齐,也是暗里藏招,越兴海又不得落脚一卷,憋着火道,“那你就别碍事,让我先杀了他!”
“他多事帮我一把,你杀他,我至少也得帮他一把。”他也十分憋屈。
“那我先杀你!”
“我们帮你,你还要杀我!”
青女忍不住道,“要不是你碍事,公子怎会不见?请先生快杀了这小子。”
他又怒道,“都是你们把我的脚弄没了!!”
众人当他们狗咬狗,巴不得两败俱伤,听那青女开口,也不知是什么脚,纷纷呸道,“臭丫头,算你们命好和苏小神医关在一间,要落到老子手里,先划烂你的脸,看你说不说!”
宝夫人娇娇一笑。
“可不就是,这么两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儿,苏小神医舍不得就罢了,奴家愿代劳么,他又不许……”
媚眼把苏溪年一挑。
苏溪年叹道,“夫人的摄魂功已试过了,她们既不知如何出去,也不知方兆海意欲何为,从命罢了,要杀便杀,划脸做什么?”
二女早捧脸缩在一边,也不去看她眉心红痣,看来早已被诱问一番,闻言不住点头,对他投去感激目光。
宝夫人扇掩红唇,笑道,“要不是看她们什么都不知,奴家才不管有谁拦着呢,不过苏小神医这样为人家,也不怕季姑娘吃……”
“夫人还是省省力气吧,”越兴海道,“你要把我两个丫头的脸划了,越某可也要把你的脸划了!”
宝夫人最爱惜这张容颜,柳眉一竖,“姓方的,你有胆来划老娘的脸试试!臭不要脸,你扮的是谁模样!”
越兴海冷笑,他以一敌二,也处上风,小六躲闪着叫道,“你去划她罢,快别缠着我了,等我先把他藏起来,小一小二小三来了,我可要干正事了。”
越兴海心道,这是个傻子,还不知那三个臭小子都被杀了。
但想师祖在旁,若说是小师弟杀的人,引得此人又去杀小师弟……稍一顿,想再这般拖延下去,小师弟这时醒来也不妙,两下为难,掌下真气转烈,沈清河沉沉一笑,又及时把那小六抓到跟前:“你三个兄弟来不了了。”
“为什么!”那小六忽又正对上越兴海,衣领却教他从后揪住,气得要死,又忍不住不搭腔,一掌向前,一掌击后,趁二人稍动一个跟斗翻出,心有余悸地攻向沈清河:“他们难道敢偷懒!”
“不错,他们这辈子都要偷懒了,”沈清河左右偏闪躲他那银刀,忽又伏低,躲过背后越兴海攻势,“你有什么事,只有自己去办了。”
“这辈子!”小六与越兴海对上,“想得美!”
“他们不只想得美,还睡得沉呢。”
那小六动作一滞,“难道他们睡大觉去了!在哪里!”
越兴海斜掌劈向沈清河,沈清河且躲且道,“那当然是阎罗王那里。”
“……”
那小六一怔后道,“你说他们死了,你胡说!谁杀得了他们!”
越兴海攻势愈急,沈清河连连跟斗,抽空叫道,“你瞧!谁不许我说,还不就是谁杀的——你问他敢不敢说?”
那小六怒道,“是不是你!”
越兴海不怒反笑,“是我,你躲什么,还不来给他们报仇?”
“好!”小六再不追人,回身便战。
这边三人斗得热烈朝天,分去许多心神,另一边,圆慧也与越青天说着话——
“老头子快死了,不要你们做什么。”老者抵唇低咳两声,倒回坐在石阶上。他本年迈,又受了割伤,脚上锁链未除,行走两步已喘息起来。圆慧低眉颔首,依旧微笑,“那我等被关在此,还有什么用处?”
“圆慧,老头子也和你们一般,一生求证因果,你们是我留给……”越青天又咳两声,慢声道,“倒是兴海忙前忙后,你们可以帮帮他。”
众人登时破口大骂,“帮他!?老子失心疯了!”
三僧二道互看一眼,圆慧微笑道,“越老施主要我等不追究当日之事么?我佛门中人并不好斗,可他无故杀我少林弟子,若道不出一二,恐难服众。至于江家……”
便在这嘈杂声中,他一字字依然分外清楚,众人不自禁噤声了。江恒咬牙道,“要杀便杀,要我不为茹儿报仇,绝不可能。”
越青天缓缓道,“江恒,我说过,你女儿的仇,汇儿已帮你报了。”
江恒一颤,握着栏杆的指骨节发白,“……江凤吟固然该死,可你们……越汇竟敢杀他……他真的死了?”
已有些语无伦次。
“江施主,万莫受骗。”空流低声提醒。
江恒微点头。
他大半生都和江凤吟水火不容,见他在郑家杀人无数,又跑去杀人家老小,真恨不得亲手除之,此时却也期待这不过是骗人,兴许江凤吟也如沈清河和那少年一般猛窜出来,又来羞辱他一番……无奈他脑中想起的一个画面,竟是进来时被大片打垮的林子……
“你也别怪汇儿,”越青天道,“……是你儿子的人把他手脚砍了,这孩子不忍看他受罪,嗯,这些之后你也就看到……”他又摇头一笑,似乎此言不对,“罢了,还是先说别的罢。”
群雄虽道江凤吟滥杀无辜,被杀实咎由自取,但又听什么“你儿子”“手脚都砍了”,纷纷耸动,望向江初阳。后者自己也满脸震惊,只江恒如遭晴天霹雳,连退几步,颤声道,“……江、暮、云……”
“不错,知子莫若父……”越青天微微一笑。
数人脸色都变。
“暮云公子……”
“他怎么还活着!”
连他亲哥哥也打了个哆嗦,“是他……他来了?他……他居然敢把伯父……他为何……”
“这个畜生!”江恒连捶洞门,一阵惨笑,“当初我怎么没有一掌把他打死,让他今日……”
“——老东西,你敢辱骂我宗主!你等我取你的血!”
江恒目光移去,那小六自顾不暇,倒还有空来为他宗主伸张,冷笑道,“取我的血,他要取我的血?取我的血做什么?”
“他老人家说他三妹是被你杀的,他要……”
“他老人家……”江恒哈哈大笑,“好,好,你让他老人家来!我倒要看看,他老人家怎么来取我的血!”满面狰狞,说到后来声音愈来愈轻,噗地喷出口浓血来。
一室众人连道不好,将人扶住,劝道,“江盟主,何必听他胡说八道。”
苏无是喝骂道,“这小畜生没有人性,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还要把自己呕死么?”从怀里摸出一丸,抛掷过去,又把江初阳一瞥,他也是怔怔的,“……难怪当日他们听我姓江,那般地……”
苏无是皱眉喝道,“你说这小畜生半死不活了,他专取你本门的血,那多半是想续命……他不拿你们当父兄,你还拿他当弟弟吗,看着你爹。”
众人愈觉恼怒,“大伙儿一起杀了这两个恶贼……”
“我等已沦为阶下囚,虚言也就不提了。”长虚拂尘一摆,“越居士何必再卖关子?方居士要我等帮什么,不如开诚布公。”
“吴大哥,请你快点儿,”季平沙急道,“别让我二哥落到他手里……”
她任人家吵吵,满心只有二哥,见那吴志本已走来,又顿足去听人说话,始终隔着几步,急得不得了。吴志本也不想抱着个人乱走,又和季千里无冤无仇,听她又催促,把越青天一句话漏了,群雄已大骂“放屁”“呸”“做他奶奶的春秋大梦”,当即把人送了过去,便抢去那边。
隔着道栏杆,季平沙终于抓住哥哥的手,“二哥……”
“……深入诸邪见……以苦欲舍苦……”季千里仿佛正受着煎熬,满头大汗,唇已干裂。
“好孩……”
几根纤纤手指正要伸到季千里眼边,季平沙伸手便打开,“不许你碰他!”
宝夫人嘁地一声,“好个凶丫头,老娘疼你哥哥,你还不乐意。”
季平沙不加理会,倒剑将他身边死蛇挑开,苏溪年把住人脉,片刻后松了口气,“没中毒,听说是那花让人安睡,大概困在噩梦里……季公子,季公子?”
见人仍是不醒,先从怀中取出一粒朱红丹药,塞入其口。
“二哥……”季平沙探手拂去他额上冷汗,颤抖着手,“你梦到什么了,二哥……”
“待业尽情空……不,弟子不要……”
另一头:“呸,地方是你们折腾没的!人也是你们害死的!”
“老子是来杀他的,他是什么东西,值得我们拜他为师!”
“拜他做师父,你岂不成了我们的太师祖!”
骂声中只有那燕凌甚为突出,“你说清楚,究竟是拜方兆海为师呢,还是越公子?”
花茕急道,“燕凌,别胡说!”
“问问嘛表哥,”燕凌道,“方兆海我又不拜,可越公子要肯收徒弟,我倒是想!”
“……”
数人心道,越汇自身难保,还收个屁徒弟。越青天一阵低咳,似也好笑,“孩子,我要留着点儿力气,你自己说罢。”
“是,”越兴海朗声道,“众位所拜师父自非越某,也非我小师弟,实乃恩师越无涯——”
那一声气沉丹田,响彻洞府,“——众位若愿助越某重建越家,越某必将其武功倾囊相授!”
半晌,洞内才渐出声。
“越无涯的武功……?”
“放屁,越无涯不是死了十年了!”
“……恩师身虽逝,然其功法尽在越某心中,几位前辈一看就知!”越兴海终于吐露心中所想,颇有几分意气风发,又似要卖弄一番,话音刚落,如燕子取水,往下一翻,长身而落,拍出一掌“暮色沉规”,穿梭着“咔”一声,连避二人之进招,直中那小六肋间,将人击得倒飞数丈。
洞内众人却登时被他神勇一震。
越无涯的须弥十二式集一生大成,可挑少林、败江凤吟,谁人不知?
越兴海能功力大进也都得益于此人……
那三僧二道、苏、江等人也都万分诧异。均道,于己,越无涯之武学造诣冠绝天下,哪个习武之人不喜?众人又被关着,为了活命已矮人一头。于他二人,此间各路高手云集,有的是名门之主,有的是大派掌门,门下多少弟子,若得全心相助,何愁不壮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众人自诩行正道,若行了拜师之礼,谁再敢提杀他们,那便是大逆不道。嗯,双方各取所需,这可真是个好法子,然……
“臭不要脸,臭不要脸,臭不要脸!贼不要脸,还有贼愿拜贼为师——”沈清河见那小六喷出一口浓血,已道不好,这小子若被杀,自己一人牵制不了多久,当下抽身纵去越东风身边,也想把人捞了带走。越兴海怎肯放他?他抢不得人,闻此言又忍不住骂人,话没说完,越兴海接连几掌,他便连躲连骂,一骂三顿,但也要拼着骂完,“——更不要脸!老不死的,你最不要脸!你也说得出口!”
话未毕便朝越青天扑去。
越兴海纵身而去。
他这几式已近炉火纯青,二人交手愈久,愈显出此消彼长,那小六又没了用处,怕不多时此人便要坚持不住了。众人都看在眼里。
圆慧念声佛号。
“既是越无涯施主的武功,自令老衲心服口服,然我等佛门中人,武艺护身罢了。”他微闭着眼,“方施主有心商量,何不把大伙儿放出,以显诚意?”
众人又道,“就是!你他娘先把老子放出来,我们来好好商量!”
那“好好”两个字压得阴恻恻地,越兴海一笑,“不是晚辈信不过大师,实是晚辈生性胆小,只得出此下策。越某在此以师父名义起誓,众位若真有诚心,越某也必守约。”
长虚眯眼笑道,“如何算得诚心?越居士功法坚深,大伙儿又都练了一身武艺,忽然改玄更张,怕要削骨脱皮才行。”
“不错!三心二意乃习武大忌,”越兴海道,“要学师父的武功更要心无旁骛,众位要有所成,自要先化去本门武功……”
长虚朗声一笑,毋需多言,众人已是一通咆哮,“要老子化去本门武功,还不由你捏扁搓圆!”
“乌龟儿子王八蛋,狗娘养的,你怎么不把你武功化了!”
“他奶奶的,你有种的打开门,跟老子打上一场!”
“越某内功习自师父,自不必化功,”越兴海道,“但众位若要入我越家,自也不能带着旁门武功……其实有了越家神功,又何须别门?”
他深知三僧二道才是领头,余下众人有的贪生怕死,有人只会见风使舵,并不屑与他们多言,话音一转,“至于几位大师道长,便是恩师在世也不敢难为,越某怎敢狂妄?少林武当一字千钧,越某今日只盼得一言——在越某建成越家之前,少林武当绝不横加阻挠,这便开门赔罪。”
此言听来客气,言下却是要二者以百年声誉来换。长虚微笑,“那岂非要我等苟且偷生?”
“苟且偷生,苟且偷生,有何不可!”他豪气道,“越某亦是偷生,方才有今日!”
半晌,圆慧合手念一声阿弥陀佛。
“以越家昔年风光,若非越老施主一念,何至于此;若无两桩人命鸿沟,今日要想重建,又有何难?方施主本有大好前景,误入歧途,未到不可挽回之境,盼以善心求善,此时回头不晚。”
“晚辈不敢回头,只敢向前。至于善心,大师应了此言,晚辈自有善心!”越兴海声震四方,“……另有一事,晚辈得恩师赐名越兴海,盼大师、道长莫再错叫。”
“……”
啊,2025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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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