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是沉默片刻,“打破窗子的是苏溪年?”
苏溪年点头,“是我,孩儿……”
“你来说。”苏无是指着季平沙,“你一个人说。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他的话没人信了。”
“……”
季平沙笑了笑,“你看,你撒谎,你爹爹都不信你了……那我就全部说啦?”
苏溪年也勾了勾唇角,“你说罢。”
在窗子砰一声碎开时,季平沙已蹲到江月茹身边,分不清是害怕还是生气,她把江月茹摇了摇,自以为问出了口——你又怎么啦?你又想装!
两道紫影一先一后落了地,“平儿,你在这——茹儿?!”
“啊,平儿姑娘!茹儿姑娘!”
季平沙见了两个熟人,方才回过神来,“你们……”
那苏溪年脸色却刷地一白,一把搡开她,跪到江月茹身边。
她翻了个白眼,冷哼着道,“正好她要找你,你让她也不必再装了,我走了。”
苏溪年抬头,那一瞬目光十分凶恶,季平沙一怔,忽见他别头望向门边,灵香悄声道,“公子,好像有人来了!你们快——”
“……灵香,好姑娘,你什么也不知道,明白吗?”
季平沙给他声气吓了一跳,接下来几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苏溪年捡起长剑,狠扎进江月茹胸口,鲜血一下喷了三人满身;她和灵香同时一声尖叫,还没说出一个字,她脸上便挨了重重一巴掌,“贱人,你为什么要杀茹儿!?”
季平沙猛跌在地,回过身,见他还瞪着自己,不可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要杀茹儿!”
“……你说我杀她?你说我杀她?!”她指着江月茹,“姓苏的,明明是你刺她,你有脸说我?!你、你为什么要刺她一剑!”
门外一声惊呼,一高一矮,一黑一红,正是郑雍和和矮子边如山。
二者一见屋内情形,“怎么——茹儿!”话音刚落,越兴海也已奔到,“……月茹姑娘……苏小神医,这……”
如先所言,郑雍和反应最快,劈向季平沙,“贱人,你杀了茹儿!”
季平沙连他也忘了去看去恨,满心都是:苏溪年刺了江月茹一剑!他居然刺了她一剑!
他还打了她,冤枉她杀她!她就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尖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他刺了她一剑!你问她!”
“奴婢……奴婢不知道……”
那一时之痛恨至极,至今不能忘,季平沙一阵剧烈颤动,忽然流下泪来,苏溪年低声道,“平儿,对不起。”
季千里也坐不住了,“平沙,你别哭……”
众人虽听苏溪年承认刺了江月茹一剑,但此时听得季平沙亲口说来,犹有尘埃落定般的怅然。也有人道,若非她喊出这句话,怕是当场就杀了这丫头,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
季平沙摇头,“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他说是我杀了她,我说是他杀了她,灵香什么也不说……后来……我想我根本不怕,他冤枉我,我就要让他跟我一起死……”
越兴海叹道,“不错,当时季姑娘说了这句,郑兄一怒之下要杀她,边门主和越某却觉得有些蹊跷……”
眼看郑雍和手掌离季平沙脑袋只一寸,边、越二人同时出手,“且慢!”
一个别掌,一个别、回,分明越兴海还快些,将郑雍和隔开,“郑兄且慢!”
郑雍和怒道,“她杀了月茹……她居然在老夫屋里杀了月茹,老夫如何向她父亲交代!”
边如山趁机将季平沙拉开,“各说。各话。”
越兴海道,“越某刚摸尸体还热,月茹姑娘才死,三位都在屋里,二位互相指责,也不好冤杀了谁。何况就是报仇,也轮不到我们,难道把月茹姑娘和这丫头的尸体丢给江盟主,说一个杀了一个,我们给他报了仇?他问我们时如何说?郑兄,当务之急是要把江盟主叫来。”
郑雍和一愣,他俨然还激动难抑,边如山道,“苏父。”
越兴海颔首,“自然不能不让苏神医知晓,郑兄,劳你派你的人前去知会二位,不过别的人,恐怕还是先……”
边如山点头,也是不要大肆张扬的意思,郑雍和道,“怕什么?!她敢做,怕谁说么!”
季平沙当即道,“我不怕说!因为我没做!你叫!叫得越多越好!”
边如山瞥他一眼,“多事。”
郑雍和稍冷静些,便不多言,派人去知会苏江二人。
也如后来传出那般,这当中,郑雍和不时要拿季平沙一阵辱骂,季平沙闻言便要还嘴,但她多数精力都在苏溪年身上,不停问他为何要刺江月茹,苏溪年先还冷声问她月茹怎么来、她是怎么和月茹吵、打、杀,那“杀”字一出口,恨意与惊吓一齐涌来,她便要扑上来咬死他,什么都问不出,郑雍和还要趁机对季平沙动手,渐都不理。
他看季平沙时恨意深深,看月茹时则失魂落魄,那郑雍和见季平沙不理会自己,令人将她绑起,他才道,“侄儿也有嫌疑,世伯也将侄儿绑了罢。”
三人心中并不疑他,却也没多说,将三人都绑好。
因苏溪年和他们相识,三人也不想落得个串通之名,那一时都和这三人同处一室,未免江月茹一直躺在地上,很快差人抬来一具棺木,没想当天夜里,那丫鬟上吊自尽,只好又抬来一具。
常州离扬州不远,那江恒本就在外,次日天不亮就闯进来,连问是谁所刺,季平沙最踊跃说是苏溪年所刺,苏溪年只道,“世伯,侄儿说不清了。”
另三人又把先时所见所闻吐露一遍,天刚亮苏无是也至。
他比江恒心中还要复杂,苏溪年求公道,季平沙便冷笑,“好得很,姓苏的,你还有脸要公道!”
到底是亲生独子,从来只见他嬉皮笑脸游戏人间,恨其没有正形,那时失魂丧魄,如何能不痛心?
苏无是恨得咬牙,“纸包不住火,来路已有人听见消息。你既敢要公道,那就不必再遮遮掩掩!老贼,把茹儿抬到堂里,让他俩跪着说!谁要来看就让他看,我倒要看是谁杀了茹儿……”
越兴海忙道,“苏神医,可别忘了,我那小师弟近来又有了消息,有人说他们在来扬州路上,若张扬此事……”
“我听说了,至少也还有个几日才到。这事儿今日就能问完,管他是魔头还是谁,你们不敢杀我杀!别人我杀不了,我生的我还杀得了!”
当时小二也来。
几人均心道,既已有人听闻,如此再好不过。
当即令人把棺木抬到大堂,把三人押到棺边一跪。
一来季平沙心神紧张,依旧惊怒非常,说话便有些颠三倒四,不时还要咒骂,二来苏溪年也失魂,把自己如何来郑家全盘托出,对究竟何时到屋、究竟谁刺了人,则微有些含糊,似要等季平沙先说才肯吐露一点儿,那灵香则只说不知。
问了半个时辰,兼郑雍和在旁缝补,才只听得季平沙是来府里偷盗被困,江月茹后来探望,苏溪年也是来寻人,前二者发生了一场争吵,这个一推,那个就倒,这个却坚称看见苏溪年闯来刺的人,苏溪年又不承认。
正当有人送来一张书画,那郑雍和对此甚通,一见便道,“此乃月明千里照平沙”,一通喝骂季平沙、季平沙大叫是他冤枉自己时,一个狂怒之音陡然卷进,“老匹夫——茹儿在哪儿!”
便只剩不休不止的一通乱打。
越兴海口舌清晰,不过两炷香.功夫,此事来龙去脉尽数铺开。
许多人却愈听愈迷糊,只觉除苏溪年那一剑、郑雍和不住煽风点火,谁都不像做错什么,但觉一切都急急忙忙,仿佛应了前者此前所言,他也不知发生什么……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苏神医,那这……您可知晓了?”
那后来几人却微微皱起了眉,渐带一种古怪神情。
而自重说起苏溪年刺了人家一剑,那季平沙便流泪不止,原本别人无论如何说她,她都见缝插针、据理力争,绝不低头,到听苏无是信她,更容光焕发,好似就要洗清冤屈,这片刻却已失魂落魄。
季千里忍不住道,“平沙,你不要哭了,究竟是怎么回事,马上就知晓了。”
她摇头,眼泪滑下,“二哥,我是知道了。”
众人啊地一声,“那你快说呀!”
“是啊,你快说出来,一洗得清白,我们就走了。”
她微别过头,像是想看苏溪年。
“很简单的,二哥……你看……我们都忘了,姓苏的,是个大夫……”
“……一开始,我真的只想拖着你一起去死……可我一点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我走,你既然也和他们一样不信我,我才不要你为我去死。”
她感到苏溪年摸着她的手,仿佛安抚她,又似要给自己一点儿勇气,双方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但你都可以为我去死了,为什么偏偏不肯信我呢?我那么坚信自己没杀人,是因为我知道一掌不会把她推死……但是,倘若的的确确就是假的,再怎么坚信,也成不了真,是不是?我刚看你爹爹摸她手,好像她还活着、要给她瞧病一样,才想起来,当时……你蹲在她身边时,也摸过了她的手,是不是?你是个大夫……根本不会不知道,她当时是死是活,是不是?”
苏溪年没有否认,她便固执问,“是不是?”
“……是。”
“你说清楚啊……你来时就知道她死了,是不是?”
“是。”苏溪年轻声道,“只你那么傻,以为她在骗你。我一看茹儿的脸色,就知道她死了。我验了她的脉,又知道她再也不能活过来了。”
“……那你为什么要刺她!”季平沙毫不领情,恨道,“你不刺她,我也不会以为是你,那我就会从头告诉他们,是姓郑的把我引来关住,他们也就会知道,只有一个我推了她一把!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他们只会当你在狡辩,你稍有举动,谁都可以杀了你。他之所以一直没杀你,就是在等这时。”
“我不怕!”
“我怕!”苏溪年艰难地说,“……我怕,我就是怕你不怕。”
众人都不作声。
后来几个微在局外之人已想到这一点,但原先数人正是到了这时,才真正信苏溪年果真只是刺了人而非杀了人——无论多少矛盾疑点,他自己说了不算,他爹说了不算,魔头说了更不算,只有和他非此即彼、却又那般坚称自己不曾杀人的季平沙说来才是绝对。
这果真也就是一个致为简单的道理:唯有江月茹已死,苏溪年才会瞬间落入两难——以季平沙之性子,别说原本说来,郑雍和稍一刺激,许不出三句便要动手,那般巧合,不是为杀她是做什么?
他要么当场杀她别受牵连,要么和她一起被杀。就凭他几个,想在那三人手下逃走绝不可能。
而他即便干脆当场承认是自己杀人,旁人也绝不会信。
于是,他只好再真正杀一次江月茹。
趁季平沙深信自己不曾杀她,一口咬定是他,先保下两条命。
利用父亲心软还他一个公道,在众人面前慢慢将此事摊开,只要寻得一丝破绽,便扯出那个公道;若实在扯不出,便似他所为,细看江月茹胸前伤口,便知季平沙刺不出那一剑,再保住其中一条命。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真假假。若非这其中牵扯的是条人命,旁人简直要为他那一瞬反应之快而拊掌。
“……那你果真还是为了……”
半晌,季平沙笑了两声,“嗯,她既然死在那个时候,那也只有我……”
“……不,平儿,我是信你的!”苏溪年却又道,“我说过,我一开始就是信你的……我是想你活着,但也并非全部为你,茹儿的死还没弄清,就算要我一死,那在背后捣鬼的人同样该死,只没想到江老前辈来得这样巧……”
不该江凤吟来得那样巧,又那样不分青红皂白,一来就要杀人,只好趁乱放了季平沙这个最重要的见证人……
他只有一个筹码,一句话不对或就要陷入泥潭,三人之言如铁桶般滴水不漏,便似盲人摸象,连个边角都还没摸着,偏偏季平沙又跑回来。
她受不得激,郑雍和也似着了魔,拼着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好不容易江凤吟被引开,来的那人又让江恒心生顾忌——苏溪年对季平沙已然尽力,但每多尽一分力,便愈对不住江月茹,对不住她父亲,也对不住今日被杀之人,那一时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若定要选一人,当然是他最好。
倘若杀人者想不起来,或干脆惜命一走了之——那也是人之常情,此事便仍是一桩冤案。
一时之间,问者、答者、听者均不能不感到荒谬。
“背后捣鬼……”季平沙这时连看郑雍和的力气也丧失,“捣鬼的就是他,可他再如何捣鬼,我也……”
季千里更没想到,在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后,此事还落在妹妹头上。他又坐不住了。越东风又在他肩头按了一按。
“哪里。季三姑娘能说这番话,实已得到一半清白了。”
“什么?”季平沙呆呆看着他,“……你也怕我死,所以要胡说么?”
越东风笑道,“在下的确不会让你死,但何须为此胡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一事真,百事真……除非季姑娘便是那背后捣鬼之人,否则姑娘如此辛苦才证明自己杀了人,你这番话已比任何人都更值得相信。”他道,“而当你成为凶手,苏兄也不能再心安理得负疚死去,他为了你,便只好把月茹姑娘之死真相全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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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