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秋养好伤,容周行已经雷厉风行地把粮堆案的残局收拾干净了。他没有动朱太守的位置,而是把相关证据搜罗完毕,让朱太守的副手顶了罪名。
灞州总是需要一个明面上的主理人,朱太守有把柄在手,远比朝廷可能派来的下一个京官好控制。
这些都不必容周行和江秋细说。
于是,江秋醒来之后,容周行第一样跟他说的,是想要把丐帮这个因为天高皇帝和太守府都远的泸县特产收归己有。
容周行说:“灞州乃至于北境的情报机构都必须统一起来,泸县是其中的一部分。更何况从丐帮变成天问,名号上也会更好听。”
江秋不理他的甜言蜜语,只是问:“那你的天问愿意接收多少丐帮的人呢?”
天问是北境军附属的情报机构,历史渊源,由太祖开国十二功臣之一的楼正阁创立,跟随太祖奠定大梁根基,等待大梁建国之后,楼氏自请留守北境,监察居庸关外燕军动向。只是太祖至今,三朝已过,大梁军费不断消减,天问也走向没落。
只是不知道这支情报组织现在落到了容周行手上。
容周行面不改色:“五十人。”
江秋垂眼笑,他的动作都不声不响,他说:“粮米、成衣、客店、行脚,我们有将近两百人。”
烛火摇晃。
容周行并不回避这个问题,他倒坦荡:“少不能提的,老不能作的,我都不要。天问是情报组织,不是流民收容所。”
烛火被拉出的火苗细长。
道理江秋都明白,只是他在这里长大,在他少不能提的时候,有前辈算计他,却也有前辈庇护过他,他在天地间没有落脚处,于是丐帮的客栈便是他的家。
他还知道他没有与容周行谈条件的权力,容周行只是通知他一声,有他与没他,丐帮被天问清洗出泸县,也只是早晚的差别。
江秋说:“青壮年的精锐你可以选走,但不能选完。此外,我要泸州县官府的帮护,把剩下的人安置到成衣铺、粮米铺、客店、驿站里,不论老幼,每个人领自己的差事,总算还有一份生计。”
容周行说:“那你能给我什么?”
江秋比了个手势:“半个月,你的天问在泸县,有如现在的丐帮。”
江秋对萧芰荷说他只是丐帮一个小头目,其实江舵主的影响力远比他自己说得大。
成衣道和粮米道的舵主不合已久,江秋在中间挑拨离间,等到两败俱伤,再悠悠地伸出叫天问的橄榄枝,自然有的是人顺着杆往上爬。
客店道的舵主叫秦荣贵和江秋交情面子上不错,但也只是面子上过得去,江秋走了三趟,好说歹说,人家的意思都是让江秋把自己的位置挪开,换他来跟容周行做对接。
第四次去客店江秋直接叫了萧芰荷一道,带着泸县的守备军。铁甲的兵士往门口一拄,里面的人瞬间就没话了。
秦荣贵被压到江秋面前,他背上被剑抵着,躬身蜷缩着,头却抬起来,目光狰狞地瞪着江秋:“你忘了是丐帮供你吃喝,把你养大,现在你手眼通天,搭上了官府,就要反咬一口,把丐帮拆得七零八落吗?”
江秋动也不动,只挥手叫人把秦荣贵拖下去。
萧芰荷踱过来,问江秋秦荣贵是杀还是不杀。
江秋歪过头看她,说:“当然得杀。”
萧芰荷说:“可是他能力未必差。”
江秋说:“我杀他就是为他能力不差。我此时不杀,难道还要等待他进了天问学成,再来造我的反吗。”
江秋往外走,这间客店过去他常来,只是如今,仆从遣散,隶属客店道的丐帮成员,也要被打散之后重新收编。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惊觉连阳光都是凉的,已经是冬季。
萧芰荷追上来,她似乎是不解,问:“所以那天因为我的失误,差点害你性命,你也是真不怪我。”
“我怪你做什么,一来你没有义务救我,二来救我与不救,本也不算是你做的决定。”
江秋在门外遇见阿三,阿三像是跑来的,脸涨得通红。他气喘吁吁地在江秋面前站定的时候,江秋身后一声巨响,他们都回头看,是客店的招牌被拆下来砸在了地上。
于是阿三想问却又问不出口的那个问题,已然有了答案。
阿三说:“舵主,所以从此泸县就没有丐帮了吗?”
江秋说:“如果你愿意,我举荐你进天问。”
阿三说:“我想留在舵主身边。”
江秋的步子顿住了,他转过身,目光凝在阿三身上,少顷,他弯了眼睛,带着一点无奈说:“阿三,你不能永远依赖丐帮,同样,你也不能永远依赖我。人在世上如飘萍,找到你自己想要的,从此飘萍才算是有了根。现在的我身低位贱,身边留不下人,若你真愿意跟着我,便进天问,有朝一日你学成,再来见我。”
这一夜,容周行从灞州府赶来,天问的新名册已经编好,萧芰荷熬不住去睡了,江秋一个人在门口候着容周行。
和容周行一并来的是这一年泸州迟迟没有落下的初雪。
“容公子。”
江秋接过容周行的斗篷,拂开未化开的雪花,指尖沾着微潮。他没有眷念那件还沾着容周行体温的斗篷,仿若心无杂念地挂为他挂上。
转回身时却看见容周行在一片昏昧的光线中看他,目光沉沉。
容周行说:“叫什么容公子,现在可以改口叫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