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昭文二十三年,灞州府。
两个青年男子打马而过,双双在太守府门前翻身下马,快步进门。屋檐上翻下轻盈的黑色身影,是天问的暗卫,见到是他们,足尖一点地,重新翻回梁上,隐没了自己的身影。
管家赵伯扶着蹒跚的老医家出来,江秋着急道:“赵伯,老师怎么样了?”
“哎呦,小王爷,小公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赵伯唉声叹气的时候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容公子在里边休息呢,你们快进去看着吧。”
江秋身边的青年男子向赵叔匆匆一点头,向里去了。
这被称作“小王爷”的青年男子便是如今灞州的藩王,容周行一路从金陵护持到北境的三皇子季怀仁。
是那一年为灞州请旨平价粮的人。
也是这三年来与江秋一同读书的朋友。
屋里有很浓的药味,和药味也压不住的血腥味。
容周行靠在床榻上,手里握着汤碗。江秋身边的青年男子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空碗,搁在一边的案几上,问:“老师,幕后的指使者查到了吗?”
“我挨了一剑之后,立即就有天问追上去了。刺杀者的踪迹最后消失在关外……”他看向江秋,“北燕来人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竟然又是泸县。”
江秋见到容周行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心里的悬着的巨石总算是放下了。巨石一落地,就溅起许多不可与人言道的细微情思。
换作三年前,他对容周行的情意是少年人一时兴起的决定,在和心上人相处的时候,还能自己骗自己心无杂念。
三年后,他听容周行讲过圣贤书、看容周行做过沙盘推演、跟着容周行走过北境军换防线、也看过容周行指派天问时的杀伐决断,容周行不再是一个冲动之下的决定,他鲜活完整地融进了江秋的生命里。时日越长,越难以割舍,也就越小心翼翼,唯恐被人看出端倪。
江秋掩在袖子下的手死死捏成拳,指尖还泛着白。
江秋说:“当年运粮车队一案件,因为我们要保下朱太守作傀儡,不得已有许多没清扫干净的人,我去联系泸州天问的兄弟,尽快查清楚这件事。”
容周行不置可否。
季怀仁出去换药。他向来是没有王爷架子的,在容周行面前,从来是全副学生的态度,容周行也自然地受着。
容周行看着季怀仁出去了,才瞥一眼江秋,说:“刚刚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想问你的伤有没有大碍。
但这话季怀仁能问,赵伯能问,甚至太守府里随便抓来一个小丫鬟也能问,唯独他不能问。
容周行已经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了,而江秋是个永远头脑清醒的人,第一时间解决问题才是他会做的事情。他要在这个时候追着容周行关心他,那就柔情太过,太容易被看出端倪了。
“没什么,”江秋说,“我没什么想问的。”
季怀仁有一座很大的王府,但他不常住,反而更多在太守府里容周行那个院子过夜。据他自己声称,藩王府那么大一个宅子,到了夜里,除了他一个发出声音的活物都没有,太过吓人了。
容周行的院子不大,是他初到灞州的时候,在灞州的官学讲学时分给他的地方。一个前厅,三间后屋。其中一间是容周行的书房,一间是容周行的寝室。剩下一间原本是江秋的地方,季怀仁抱着他的被子枕头来抢走生物。
季怀仁还是这个院子里最活泼的活物。
他在灞州官学就是学生里的老大,下至刚开蒙的七岁小童上到十**岁的少年,个个都爱追着他跑。有段时间容周行觉得他太浮躁,把他丢进北境军搓磨了几个月,结果出来的时候人性子没改,倒是在北境军里结实了一群称兄道弟的狐朋狗友,还是个个爱追着他跑。
可能有一类人天生就是万人迷。
这个院子里,容周行是大家长,江秋对容周行有了非分的念头之后,便自诩没有在他面前耍脾气充小辈的权力了。
只有季怀仁,他一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又在容周行的庇护下生长惯了,到二十岁,还是带一点少年气和天真。
有一回季怀仁从外面捡了只没人要的奶猫回来,容周行和江秋每天和一群活物勾心斗角,回了家看到这喵喵叫的小东西烦得不行,都叫他丢掉。
结果小奶猫自己争气,先蹭容周行的衣摆,又蹭江秋的衣摆。江秋一时好奇蹲下来薅了一把,然后就再也不说要把猫丢掉了。
容周行在廊边站着,看江秋喜欢,想着江秋太少年老成,给他找点活泼泼的玩意儿也不是坏事,于是也没再提过丢猫。
小奶猫于是住下了,因为是只小母猫,季怀仁带头叫她“公主”。
公主住了一年半,从小小一只长成大大一团,每天慵懒地在廊下打哈欠,再也不谄媚地去蹭人衣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