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笑道:“对呀,你看这娶亲的排场,不像是纳妾,准是娶的正室!你若不信,要不要打个赌啊?”
听曹丕之言,陆逊眼里生出不明的情绪,像是无法理解又像是质疑,甚至还带着点恼怒,道:“纳妾?”
“嗯,年纪轻轻纳好几个妾的人可不少,见怪不怪了都,三妻四妾人之常情嘛……”本还在感叹,可越说越觉得陆逊的表情不对,曹丕反应过来什么般,惊道:“难不成你们鹿族和我们不一样吗?”
这一下说到点子上,陆逊脸色发青,望了眼行远的迎亲队,颇恼火地拂袖离开,曹丕赶忙跟上去,来至一卖茶的铺子,二人点了壶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期间曹丕一直在看陆逊眼色,想不出有什么让他生气的地方。
曹丕灌了口茶水,道:“可是我们凡人的婚礼不合你的意啦?你一会还要回吴江呢,总不能一直黑着张脸吧,多可惜呀——不如你给我讲讲,你们族里成婚的习俗?”
试探得小心谨慎,生怕点了陆逊的火,几杯凉茶下肚,陆逊心里的火也压下来,淡然道:“我家与凡人习俗不同,陆家自先祖就极重情义,一生只携一人之手,死生契阔。”
噢,曹丕懂了,鹿族从先祖那代开始就是一夫一妻,痴情的种子埋在陆家的血脉里,到他们这代仍然是这个风俗,与其说是风俗,不如说是毛病——认准一个人就决计不会变了,顽固板正得很。
这倒与陆逊的性子相符,曹丕不自觉露出笑意,想起什么问道:“那伯言,你们族人会不会很少啊?”
陆逊道:“何出此言?”
曹丕道:“你看啊,一夫一妻总没有妻妾成群开枝散叶来得容易嘛,这么想想,岂不是很糟糕?要是有个万一,丈夫或妻子其中一人溘然长逝……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说的在理吧?”
陆逊默默吃茶,良久道:“我族人确实不多,但你说的这些,却不是主要原因。”
曹丕疑惑道:“那是为何?”
陆逊眼睫半垂,认真道:“于此事,我族有个……应说是坏习惯,我们不会勉强。”他对上曹丕的双眼,“不遇命中之人,绝不会勉强,待情来至,自会长相厮守,若无缘,永世孤鸾又如何。”
他这话说得情深意切,眼中竟不知是严肃还是深情,听得曹丕愣了愣,不自在地咳了两下,道:“凡界还讲究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逢嫁娶的年纪,难道都没人去说媒?”
陆逊眉尖微蹙,“说媒……是何物?”
竟然连说媒都不识得,教曹丕头疼起来,解释道:“便是去说婚事的人,将你族中适合婚嫁的仙子罗列出来,你相中某位,媒人便去仙子家中说媒,若双方长辈都同意这门婚事,那就算成了,择日出嫁便可。”
陆逊听完,又略微恼火,道:“此等大事,怎能听从他人安排?且我为鹿族神君,谁能与我说媒?”
曹丕慌忙道:“哎你别生气呀,这媒人说来的婚事,也有一见钟情的,有人日子过得美满着呢,我们与你们不同,家里长辈说什么,我们就要听什么,让娶谁就娶谁,哪怕不喜欢也忤逆不得。”
陆逊嗤了一声,曹丕问道:“你是你们鹿族最大的人,难道都没人来找你说媒吗?比如,家中兄弟或小辈的婚事?就算没有,定亲什么的总该有吧?便是情投意合,成亲前得先定亲才合礼数的。”
陆逊眼中有光闪过,道:“定亲,倒是有。”
“你看,我说什么来的,如果连定亲都没有,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家到底要怎么样成亲了。”曹丕托腮笑道:“你给谁定过亲呀?”
陆逊道:“我。”
曹丕笑容僵在脸上,“嗯?”
陆逊重复道:“我自己。”
“你有姻亲?!”曹丕险些咬到舌头,茶水洒了一桌,陆逊被他这么大反应唬到,眼神莫名其妙,曹丕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磕绊道:“你……你有姻亲,怎么不早说?害我……”
陆逊让小二递来干净的布,将桌子擦了擦,平淡道:“不过与他族的联姻,且是我幼时就同意的,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你刚说害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曹丕脸色不太好看,“是哪家的仙子啊?”
陆逊思忖道:“应是现今妖族权势最足的世家的千金,不过大概没机会与我成亲了,那世家与陆家因一些事反目成仇,那仙子的哥哥恨不得杀了我才好。一纸婚约,形同虚设。”
“啊?那位仙子该伤心死了。”
他的阿香要是看到如今的局面,确实该伤心死了,不过她连自己睁开双眼都做不到,何谈伤心呢。陆逊笑笑,道:“我约是与她有缘无份,我别无所求,只希望她能安好便足够了。”
抬头看看日头,已近正午,曹丕来不及继续探究下去,陆逊就走出了茶铺,仰头望天片刻,回头道:“阿丕,时候到了,我该回吴江去了。
”
“噢,好……你路上小心。”曹丕站起,冲他挥了挥手,陆逊点点头,正欲转身离开,又思索一阵道:“阿丕,你要不要与我一道去?”
“啊?”曹丕显然没反应过来,陆逊道:“机会难得,要不要看看陆家的婚礼?”
曹丕欣喜道:“要!”
羽陵山巅耸立云中,在结界外盯梢的孙家人少了不少,云雾里弥漫着诡异的寂静,平日里此起彼伏的虎啸完全听不见,陆逊心中奇怪,冬日里凌风冷得厉害,顾及曹丕在背上瑟瑟发抖,四蹄卷起火云,一鹿驮一人往羽陵山入口去了。
入山后,空气变得暖烘烘的,飘散着芬芳的花香,羽陵山一改往常模样,仍有乳白色的迷雾四散,阳光同春日般煦暖,金灿灿的光斑斑驳林间,常年翠绿的山衣姹紫嫣红,繁花似锦开了漫山遍野。
花仙们见陆逊归来,皆花枝招展地问候,桃津来的仙子们与陆逊熟稔,用花枝去逗随行的曹丕,又是撩衣摆又是卷手臂,曹丕恐慌着去拉陆逊,桃仙们笑得花枝乱颤,皆道:“这小郎君可真有趣。”
陆逊笑道:“他头回来,面生胆子小,你们别吓到他了。”
其中一桃花仙子娇滴滴嗔道:“神君,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姐妹生得这么好看,怎么会吓到他?谁人不知妖界桃津山出美人儿,哎,小郎君,你是哪个世家来的呀?”
原是曹丕身上有陆逊的妖气,道行低的仙子们辨认不出,曹丕支支吾吾一会,陆逊淡笑道:“现在哪里还有世家愿意与陆家来往,不过是我在路边捡回来的野妖罢了,刚能化形,你们别逗他玩了。”
桃仙笑着应道:“是,怪不得身上没什么妖气,看着岁数也不太大,小郎君若有兴趣,记得到时来桃津山找姐姐们玩耍呀。”
曹丕行礼道:“一定一定。”
不愧与曹丕相处这么些日子,撒起谎来理由都如出一辙,不是路边买来的,就是路边捡来的。林间小路行了一阵,曹丕被花粉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连连与责怪他失礼的花仙们致歉,好容易同陆逊到了羽陵湖岸,听说顺着岸边再走一阵,就能到陆家的临水居。
碧湖染着些湛蓝,在日头下清澈见底,水波荡漾在湖底,将石块映照得有如宝玉,各色鱼群鳃动游曳,好不惬意。似有羽毛不断飘落,曹丕回头去看,原是岸上有柳树飘絮,纷纷扬扬。
曹丕感叹道:“鸟语花香,春色撩人,伯言,你们住的地方原来这么漂亮吗?羽陵山,桃津山……真是太好看了。流水桃花,世外桃源,当真令人陶醉。”
陆逊走在前面,似笑非笑道:“也不是一年四季都这样,也就只有陆家人成亲时,会将山里布置得好看些罢了,你看这山中桃花开得最好——应是桃津山来的仙子最多,其次是梨花仙、月季仙、玉兰仙、杏仙,还有那边……”
顺着陆逊所指望去,羽陵湖心处盛开着大片荷花,围绕着水榭与湖心岛,粉白相间落于碧绿的叶上,随风轻摇,与波光粼粼的湖水交相辉映,赏心悦目,远远的似乎还能听到仙子们银铃般的调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