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告别曹丕,独自回了羽陵山,从云端往下望去,重峦叠嶂的翠绿埋着稀薄的冷雾,雾中游动着虎妖锐利的妖气,比陆逊被抓之前还要多。
陆逊如清风缓至,巧妙地避开探子的耳目,化作小朵火云,寻到隐蔽之处入了山中。雾山茫茫,林海苍翠欲滴,陆逊轻车熟路回到羽陵湖畔,隔水遥望陆家临水居,薄雾轻拂,静谧依旧。
羽陵不似桃津,这里终年水雾氤氲,即便桃津此时丹霞似锦,羽陵仍然云垂雾漫,若说前者为仙居,后者则是秘境,与八百里洞庭略微相似,外加鹿族不喜与妖族世家来往,行踪神秘,居所神秘,称之秘境倒还相宜。
临水居静如长夜,草木葳蕤,至辰时已算不得早,院中竟四下无人,陆逊顺着廊檐往里走去,琢磨着就算将吴江北的陆家分支都安顿到别处,这也未免太安静了些,连管事的鹿仙和早起耕作的人都看不到。
偌大的庭院只有自己的脚步声,陆逊又往前走了走,堪堪拐过角落,忽然又什么东西从身后扑了上来,攀在了陆逊的背上,双腿往陆逊腰上一缠,陆逊正要回头,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他的眼睛,身后的人发出轻灵的咯咯笑声。
这人体重很轻,没有他族的妖气,也没有一丝杀意,捂着眼睛的手又小又绵,没有多大力气,此前没有声响,看来是在此埋伏已久,陆逊猜想或许是谁家的孩子,想等个人来与自己玩耍,也就站着没动。
接着,背上的人果然开口了,嗓音又甜又软,故意压低了声音,在陆逊耳边道:“猜猜我是谁……”
气息混着青草的清香,光听声音只知道确实是个孩子,年纪不大,因此是男是女还分辨不出来。正待陆逊说话,只听远处隐约传来声音,有两人朝这边来,似乎在寻什么。
“哇!糟了,要被大哥二哥发现了!”背上的人语调忽然扬起,身子往后仰去,引得陆逊往后退了两步,也亏得这一叫,他听出这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屏儿!屏儿!哎,你看……”一人似乎注意到了这边,拉住另一人朝陆逊处跑来,边跑还边喊:“屏儿你这个臭丫头!你又扒着别人干什么呢!还不赶紧给我下来……”
名叫屏儿的女娃“哇”地大叫一声,从陆逊背上跳下来,扯着他衣衫后摆挡住奔来的二人,陆逊眼前一片明亮,绿茵茵的翠山撞入视野,犹见两名与阿苞差不多年岁的鹿仙,边责怪边往这边来。
这二人正喊叫着,看到被屏儿抓住的陆逊,不知怎的突然没了底气,跑着跑着慢了下来,最后停了下来,满脸愕然和不可思议,二人对视的一刻,陆逊看到他们眼神纷纷诉说着“闯大祸了”。
在二人错愕时,陆逊回头看了看屏儿,乌黑的发半垂半挽,脑袋左右有两个小巧的团子,饰着粉嫩的花,看着俏皮极了。她穿了身水绿的衣裳,粉白小手抓着陆逊,生怕他逃了,双眸晶莹灵动,警惕地盯着少年们。
感觉上方有视线落下,小丫头片子冲着陆逊咧开小嘴一笑,发现少年们脸色不对,不太敢靠近陆逊,笑得更欢实了,挑衅道:“哼,你们倒是过来呀!”
哥俩被屏儿一声唤醒,忙躬身向陆逊行礼,方才训斥屏儿的少年道:“神君,您回来了!舍妹屏儿年纪尚小,认不得神君,多有冒犯,呃,我是阿平,还请神君见谅……”
“我叫阿兴,常听桃津山的阿苞提起神君。”另外一名少年有些腼腆,缓缓道:“恭迎神君归来。”
这二人年纪不大,礼节谈吐得体,陆逊此前未见过这兄妹三人,又听阿兴道与阿苞是相识,推算约是从吴江北来的。阿苞二百多年前,恰好负责管护吴江北一带的桃仙,羽陵向来对桃津家门大敞,阿苞来去自由,结识与他年纪相仿的阿兴也属自然。
“不必拘谨。”陆逊身后挂着屏儿,将他后摆扯得老高,似有欲飞的架势,看上去挺像父亲带着女儿,兄弟俩听他道不必拘谨,抬眼一瞧,还真没忍住,嘴里漏气两声,硬生生憋回去了。
陆逊挑眉,顺着二人视线去看屏儿,对快把衣摆扯下来的丫头毫无办法,双臂微微抬起,好让她不要连衣袖也给拽了去,还能方便看到她。
阿平见此,咽了笑冲屏儿招手,训道:“屏儿!臭丫头还不赶紧过来,你对神君做什么呢!阿兴快去把她拉回来。”
屏儿不情不愿地甩着胳膊,不想让阿兴去牵,松了陆逊的衣摆,绕到他面前,抬头端详这位神君,表情严肃得可爱。
她约三百岁不到,尚且是个牙刚长齐的小娃娃,从来没见过鹿族的族长,但也多少也听邻家姊妹提起过,闻说长相俊美,气质温雅,有着血统纯正的鹿族才有的族纹。
陆逊不善于应付小孩,被屏儿盯着有些不自在,但觉得挺有趣,阿平还在一旁连连叫她,陆逊抬手制止,让小丫头一次看个够。屏儿就这样左转右转,觉得眼前这人够好看够漂亮,侧脸的族纹也货真价实——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但就是有一点不太一样,屏儿奇怪道:“你真的是神君吗?”
陆逊也奇怪道:“不像吗?”
“像,也不像。”屏儿老实点头,又摇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这倒教陆逊感了兴趣,两位兄长都称他神君,她竟不信,难不成是觉得三人一拍即合,相见即演开了戏哄她?
陆逊哭笑不得,道:“那姑娘说说,到底是哪里不像?”
这一声姑娘叫得屏儿很是受用,她长这么大,因为太过顽皮,大家都叫她丫头,或者臭丫头、丫头片子、黄毛丫头,总之是离不了丫头,头回有人唤她姑娘,心里得意极了,还不忘冲阿平阿兴挑挑眉毛。
阿平捂着脸,幽叹了一声,阿兴看他一眼,用手拍着哥哥的背,道:“大哥,我觉得屏儿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阿平捂脸欲哭无泪道:“她还会抬起手打自己的脸呢。”
屏儿得意洋洋道:“这位公子,你学的很像,起码和我听来的相差无几,但你却漏掉了最重要的一点——陆逊,陆伯言,陆神君!他的眼睛是红的!”
屏儿说着,还踮起脚,用手指着眼睛凑上去,陆逊定了定,道就这么简单?屏儿重重点头,像感叹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样,道就这么简单。陆逊不易察觉地笑了,道:“既然如此,那姑娘看好。”
屏儿抬头,欺身下来的人遮住了光,俊极美极的面孔放大,双眼像染了朱砂般,泛起妖冶的炎红涟漪,倒映着屏儿畏缩的脸,陆逊怕把她吓坏了,眼眸恢复黑色。
正打算问她相信了吗,只见屏儿高呼一声,叫得阿平阿兴一个激灵,她扑上陆逊的腰,用手环住道:“哇——太好啦!哈哈哈哈哈!你真的是神君!我见到神君了!我此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