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 第56章 【五十五】

陆逊手足无措，双臂又乍起来，任由她抱着，阿平阿兴看不过去，双双跑去分别拉住屏儿一条腿，硬是把二人掰扯开，阿平押着屏儿的脑袋，向陆逊鞠躬道歉道：“神君对不起！让你受到……这般羞辱。”

屏儿年纪虽小，但喜爱长得俊俏的人，她最初会袭击陆逊也是因此，如今知道他是鹿族神君，岂有不揩一番油、不吃口豆腐的道理。但屏儿自身并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阿平只担心她要哪天抱了个长得好看的公狐狸精，不被吃干抹净就谢天谢地了。

陆逊理了理衣衫，用法术将被屏儿捏的皱巴巴的后摆抚平，问道：“今日家中怎的如此安静？”

阿平回道：“回神君，大家念着临水居是神君们的住处，长久叨扰实在惭愧，北面焚林千倾，尚未修复好，大家便在南面找了个地儿，重新建了屋子，开了新地，如今都出去干活去了。”

陆逊明了，又问道：“我小叔现在何处？”

屏儿思索道：“神君的小叔是神君祖父的兄弟之子，神君祖父的兄弟是陆康老神君，陆康老神君就是神君的叔祖，他的儿子是陆绩公子……啊！神君的小叔是陆绩公子！”

阿兴拍了屏儿后脑勺，将她拍得往前一弯，和彩儿教训他哥哥阿苞如出一辙，看得陆逊睁圆了眼睛。阿兴道：“平日让你多看些书，连宗家族谱都背不过。”

屏儿揉脑袋道：“哼，你就会学彩儿姐。”

阿平想了想，道：“方才看见公子用了早膳，这个时候许是在祠堂为先祖上香，再迟些可能就要去校场练武了。”

告辞了陆逊，阿平阿兴引着屏儿拐过墙角，往自己的屋子去了，听阿平婆婆妈妈的唠叨，屏儿似乎是在没用完早膳的时候，就偷摸着跑出来了。陆逊不太喜欢小孩子，但觉得屏儿倒挺有趣，摸摸自己的眼角，拂袖去了祠堂寻陆绩。

陆家十分注重礼节，虽不至晨昏定省，对长辈却是要足够敬重的，因此将祠堂建得很宽阔，宽阔到能摆下上古至今的所有先祖的灵位，陆逊的父亲也在其中，每日需得上香。

陆绩作为鹿族掌事，几百年如一日地前来，上了香，将四处打点收拾一番，在食时之前换好采来的仙果，跪在蒲垫上冥想片刻，忽听身后有人靠近，慢慢睁开了眼。

他起身回望，一袭红衫如流火入了视线，陆逊站在祠堂门口，极其郑重地躬身，向陆绩行了一大礼，神情肃穆，是在道歉。陆绩又惊又喜，大步至陆逊前，将他扶起。

陆绩温顺的眼眸里隐隐跳跃着光，道：“伯言，你终于回来了，公绩说你出来了，我就说怎么等了这么些时候还没等到呢，你身子可还好？”

“身上没什么伤，让叔祖与小叔挂念了。”陆逊面带浅笑，陆绩有些宽慰地点点头，道：“父亲最近一直在担心，奈何孙权的眼线只增不减，我们想了许多法子，还是没能去救你……”

言语中是无奈与自责，小叔神情晦暗，看得陆逊心头一紧，携起陆绩柔软的双手，道：“小叔莫要自责，这些日子你主持陆家，逊心中甚是感激，以后家中之事族中之事，还需仰仗小叔。”

陆绩却笑道：“你都回来了，还要我做什么？我也就只能帮你管管家族内务，那些让人头疼的，不还是要靠着你？你这一回来，我就轻松了。”

陆逊眼睫微垂，也跟着轻笑，但听陆绩疑惑地咦了一声，陆逊投去询问的目光，小叔稍蹙眉头，贴近来在他洁白的脖颈上嗅了一下，鼻息拂过让陆逊的身子登时紧绷，陆绩深重地瞥他一眼，道：“你身上妖气不对。”

陆逊神色有一瞬的局促，欲盖弥彰道：“小叔，是指我在凡界待久了，身上带着股凡人的气味？”

陆绩睨着他，道：“你平常都会直接问我‘哪里不对’，怎么在凡界待了阵子，和我说话学会做多重释义了？实在可疑。”

陆逊挂不住面子，只得顺着小叔道：“呃，逊说的不对吗？不知我身上的妖气，哪里不对？”

这样的对话格外熟悉，似乎方才和屏儿也是这么对峙的，陆绩歪过头，唇角噙着温恭却意味深长的笑，道：“伯言，你身上……全是曹家那位丕公子的味道，细细一闻，就知道了。”

陆逊心跳顿滞，指尖一阵冰凉，哂笑道：“曹丕他喜爱多管闲事，这点小叔应该是领教过的，所以……不奇怪，不奇怪。”

陆绩看他一眼，转身迤迤然往蒲团去了，跪下双手合十，向先祖们拜了一拜，道：“多亏有他曹丕公子，我才能从许昌逃出来，你说他多管闲事，难道你此番逃生没靠他帮忙？”

陆逊正要说话，陆绩接着道：“我倒不信，你当公绩只告诉我你逃出来，却没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阿凌！

陆逊心底斥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默默长叹，眉头都要拧到一起去了。陆绩拜完先祖，回到陆逊面前，饶有趣味地审视他半天，道：“眼神飘忽，定是有鬼，你从小就这样，诈你一诈立刻就原形毕露，看来真是和曹丕有什么关系。”

“小叔……你老同阿凌戏弄我，以后我怕是在你们当间立不住脚了。”陆逊颇无奈地敲了敲额头，陆绩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翩然掠过他身旁，出了祠堂，轻声道：“伯言，随我来。”

陆逊回身道：“去何处？”

蝶翼似的眼睫在眸里落了层影，陆绩沐浴在晨曦的光芒里，面容白皙胜雪，声音里没了笑意，道：“去校场。”

陆家校场设在羽陵湖对岸，地势较高且幽静偏僻，四方密林环绕，中央一马平川，场地足能容下五座临水居，因陆家子弟习火术较多，时常控制不了力度，校场边还采用羽陵特产的仙石设了个阵，为的是将火林分隔开。

平日这个时辰，在校场修习的陆家子弟颇多，今日却一人都没有，整个场地被晨霞映得发亮。陆逊许久没来过这里，便左右转了转，四下晃完一小圈，看见陆绩背对着自己，在十几步远的地方掂量手中的剑。

那剑通体霜白，剑柄上刻着细腻而致密的纹路，坠着火红的剑穗。剑身被保养得精致，随着陆绩翻转手腕，锋锐的剑刃流淌过金红的光，仿佛火焰在其上跃动，手腕再一转动，又成了起初所见的霜色，浮着层细碎的寒气，缭绕剑身。

流炎。

剑身虽白，但因剑光如流动的赤炎，故起名流炎。陆逊在心内念了遍这个名字，总觉得有段时间没看到陆绩把弄这把佩剑了，正想着，陆绩悠然回身，手腕微旋将流炎漂亮地立在身侧，微微一笑道：“伯言，切磋一番罢。”

若是平时，陆逊定欣然答应，可现下他半生修为散去，实在不好出手，他向来与陆绩平分秋色，如今修为不够千年，不仅自讨苦吃，弄不好与曹丕结契的事也会暴露，暗叹陆绩不动声色戳他脊梁的本事，当真炉火纯青。

陆绩见他半天没动静，不解道：“伯言，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