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过去,曹丕恰好醒来,见睡着的屋子十分陌生,又不太像大魏的风格,四下走了一圈,居然连扇门都找不见,只得去开窗,谁知这么一开,映入眼帘的正是倚树饮酒的陆逊。
灿星朗月下,漫天纷落的桃花瓣,陆逊仰头饮酒,抬袖抹过唇角,如墨的眸里映着灵蝶的夜光,夜风拂过他的发,眼波漾开满是笑意的涟漪——这道目光又即刻落在了自己身上。
惊鸿一瞥。
曹丕感觉自己差点就融化在这道目光里。
好在笑意很快从陆逊眼里消却,指尖的灵蝶似乎被突变的情绪感染,惊慌地扇着翅膀飞走了。陆逊随手将酒坛一扔,酒坛上的绳刚好挂在树杈上,晃了几晃。
曹丕有点慌了,担心陆逊会不会因为自己打扰他喝酒而生气,正想落荒而逃,只听陆逊不愠不恼,轻描淡写道:“醒了?”
曹丕想着,若是情势不妙就抽了叉竿,回榻上装睡,听陆逊并没有不高兴,又收回放在叉竿上的手,尴尬得不知说什么,“……醒了。呃,刚才我怎么了,感觉在很紧要的关头突然特别困,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陆逊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因为自己索取他力量太多,他体力不支才晕过去,再说驮他一次已经两清了,道:“太累了,正常。”
那么重要的时刻他居然说睡就睡着了,而且还麻烦陆逊将自己搬到了榻上!曹丕羞得抬不起头,道:“神——”
“鹿”字还没说出来,陆逊冰冷的眼神射来,仿佛要在他身上戳个洞,吓得曹丕赶紧吞了口口水。他脑里飞快想了一圈,搜寻陆逊的名字,先记起来的竟是他贴近自己耳畔,轻声呢喃的景象,不禁脸上飞上两片红。
曹丕道:“呃,伯言?此处是?”
陆逊神色缓和道:“桃津山。”
“桃津山?!”
曹丕的双手“啪”地拍在窗沿,高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又惊又喜,陆逊蹙了起眉头,对方却突然笑出声,喜出望外道:“这里真的是桃津山吗?你怎么知道这里的?难不成伯言……你和这里的人认识吗?哈哈哈太棒了!”
陆逊摸不着头脑,“桃津山如何?”
曹丕用亮闪闪的眼睛,仔仔细细扫视了一圈,道:“这座山在许昌传得可厉害了,据说是座仙山,镇着东海里的邪物!亲眼见了果然山如其名!桃花灼灼,津涯水渡!还有句老话叫‘桃花山上桃花仙,桃花仙人晒鱼干’!晒的就是东海鱼怪!伯言没有听说过吗?”
陆逊道:“此前从未去过凡界,不曾听过。”
曹丕兴致勃勃道:“我和四弟特别想来这里看看,但听说从来没有人能找到这座山,仙居怎么能让我们这种寻常人士找到嘛!哎伯言,这里的主人莫不是你的相识?不然怎么能进来?”
陆逊见他高兴得合不拢嘴,不忍坏了兴致,道:“总角之交。”
“总角之交!”曹丕更兴奋了,又把周围看了一遍,“我还听说这里的桃花仙子长得甚美,步步生莲!当真如此吗?”
陆逊道:“当真如此。”
曹丕乐不可支,用手去接飘下来的花瓣,笑得更开心了。陆逊一手撑着脑袋,斜躺在树上,看他一个人玩耍片刻,吐出口气,唤道:“阿丕。”
“……”曹丕心里咯噔一下,陆逊头回这么叫自己,着实让人毫无防备,暗骂自己没用,抬头道:“怎么了?”
其实陆逊苦恼许久,总觉得与凡人结契,对凡人来说太不公平,单方面被索取生命力,指不定哪日超出负荷就撒手人寰了,何况通常与凡人结契的,除了食人精气的妖之外,皆是愿与其白头偕□□度一生的妖,可陆逊二者都不是,不过病急乱投医罢了。
现下已从许昌脱身,留着这契也是无用,而且对陆逊而言,曹丕是个潜在威胁,万一这趟回许昌,他被气急的曹操打死,陆逊白白受顿天雷不说,不肯错失机会的孙权三两下就找来了。且与妖为伍,于情理不合,他也是为了曹丕好。
陆逊神色沉重,看得曹丕心里打鼓。
他不容置喙道:“阿丕,你我将契约解了罢。”
曹丕一愣,手中花瓣被风吹走,顿了顿,陆逊继续道:“天亮我送你回许昌,从此风流云散,各走各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只要魏王不再打我鹿族的主意,我便放过大魏。”
结契解契,但凭妖类自愿,双方若都同意,解契则免受天雷酷刑。
曹丕不懂什么是结契,想起陆逊对他说“此情不渝,天地可鉴”,猜想是仪式的誓词,约莫是陆逊对此介怀,又不是断袖,对着男子说出这种话,陆逊心里不舒服也是理所当然。
曹丕犹豫道:“伯言,可是那誓词让你难过了?虽说听起来有些像成亲时的誓言,可你我都无那种爱好……你不要太介意,我没有放在心上的。”
成亲二字一语中的,陆逊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虽面上看着没什么变化,但曹丕能感觉他很不自在。曹丕让他不要介意,怎么可能不介意,两人既不是夫妻,陆逊又无吸食凡人精气的习惯,留着他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陆逊斩钉截铁道:“不可。”
曹丕急道:“为何?”
陆逊道:“不为何,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将契约解了。”
话虽如此,陆逊不至于真杀了曹丕,他要实在不愿意解契,陆逊只能单方毁约,等天雷骤降。曹丕不能理解,陆逊为什么这般介意,也不说到底什么“不可”,明明共患难过,却还要拒他于千里,教人伤心。
曹丕见软的不行便来硬的,道:“那我也不可,你之前都说的好好的,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
陆逊皱眉道:“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曹丕岂有此理道:“你想想,当时对我说了什么,你都说决不允许反悔了,怎么自己还先反悔了!而且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到呢,祭酒的病还没好,万一你骗我,我解了什么契约,你转身就不见人影了,我到哪儿说理去……”
“曹丕!”陆逊突然“蹭”地起来,似乎没了耐心,冷冷道:“我没有和你开玩笑!那郭祭酒命不久矣,我帮了你,他也活不过二十年,吃力不讨好,还白白损我修为,我鹿族从未有人做过如此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