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 第48章 【四十七】

曹丕被陆逊这一声吓得怔住，底气不足道：“……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啊，你都答应我救祭酒，我才帮你从宫里出来的，现在到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你却反悔了，我冤不冤啊。你生气，我还满肚子委屈呢……你们家训没有‘说一不二’、‘言出必行’吗？”

实在拗不过曹丕，陆逊颇头疼地幽幽叹息，道：“你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在紧要关头晕过去吗？”

陆逊将关于结契的事，一五一十道出，说得条理分明、字字珠玑，听得曹丕一愣一愣的，又将结契对凡人的危害细说一番，曹丕这才明白，方才陆逊金断觿决要解契，原是为了他好。

说完，陆逊沉声道：“曹丕，你想好，救郭祭酒所耗损的修为，我要借你全数补回来，契约不仅不会解，反而我救了他，你的命从此就是我的了。早逝的，可能会由他变成你。”

曹丕却释然道：“你早说不就结了嘛，吓得我以为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呢。好啊，与你结契的时候我就做好准备了，只要父亲能开心，我这条命你拿去便是，还有……”

陆逊挑眉，曹丕有些难为情道：“嗯，还有，你能不能还像刚才那样，叫我阿丕啊？你叫我全名，我总觉得你要骂我。”

陆逊咳了几声，勾起手指，树杈上的桃花酿随之飘到他手里，他道声接着，把酒坛扔到曹丕怀里，泰然道：“知道了，我还有事出去一趟，你把酒替我收好。”

曹丕抱着酒坛“哦”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大约天明，你今日消耗太大，早些休息，我明早回来接你。”说着，陆逊正要跃上一处桃枝冠上，曹丕一连哎了几声，他回头看去，曹丕踟蹰道：“你不会骗我吧……你早上一定要回来啊，这儿太高，我一个人下不去。”

陆逊隐有笑意，道：“一言九鼎，决不骗你。何况有契约在，你要是被其他妖怪给吃了，我不就得不偿失了？”

曹丕这才欢跃了些，点头道：“嗯，那你小心，我等你。”

“安心休息。”话音未落，明亮的火云从陆逊袖底翻出，将他笼罩起来，他向高悬的满月飞去，化作一头英姿潇洒的雄鹿，足下生风。

“啊！”看得曹丕叫出了声。

此情此景，像极了他六岁时的那个梦境，那时也是这般圆的月，这般明的星，这般清的泉。反应过来时，陆逊早已不见身影，心忖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曹丕怅然若失地抱着酒坛钻回小筑，就着月光与沨沨水声歇下了。

桃津后山有座高峰，高耸入云直望东海，峰顶常年浸在烟云中，渺茫虚无，使人平心静气，是凌统除流玉泉外，另一处常光顾的地方，大多是反思面壁或修炼打坐，期间不见任何人，有时一待就是一月，长一点一年也待过，有次与陆逊吵嘴，足足待了三年才被哄下来。

桃津峰高千丈，呈险壑锥形，峰顶平坦开阔青草碧连，容得下千人盘膝而坐。陆逊落在峰顶，今夜万里无云，硕大的一轮清月赫然眼前，星河浩瀚仿佛触手可及，清香桃风微凉，舒爽怡人。

凌统面朝吴江，坐在边缘，青丝半束玉冠，半垂肩侧飘动，双腿在千丈高空晃着，嫣红的衣衫迎风而动，一坛三头高的桃花酿在他腿间，双手交叠在坛口，脑袋垫在手背上，看着甚为寂凉。

酒香四溢，飘入陆逊的鼻腔，正待说话，凌统毫无预兆打了个酒嗝，陆逊险些噗嗤一声笑出来，前面那人像是感觉到有人来了，侧头来看，登时大喜过望，叫了声逊哥哥，一脚踢了桃花酿，酒坛一落千丈，站起奔来就要扑进陆逊怀里。

陆逊也张开双臂迎接他，谁知凌统忽然刹了两步，停在陆逊面前，狐疑道：“等等，小爷还没去救你，你是怎么出来的？这世上除了我和小叔他们外，大约没人会去救你吧？如实招来。”

陆逊张臂的姿势僵硬了下，悻悻撤回双手，道：“许久不见，阿凌上来就要盘问我吗？”

凌统鼻哼了声，围着陆逊绕了两圈，上下打量不说还探头闻了闻，最后停在陆逊面前，不怀好意道：“得，谁一开始信誓旦旦给小爷说绝对不会和凡人结契来着，这下扇自己脸了罢？怎么样，头回结契的感觉如何？好极了？”

陆逊道：“你就别打趣我了。”

凌统道：“那怎么成，大半月不见，我都想死你了！你知不知道至尊把我在燕宿关了多久，我这两天才被放回桃津，孙仲谋个天杀的，还让父亲把我关了禁闭！老天啊，这桃津山的主人还是我吗？怎么成他们说了算了？”

抱怨了一阵，两人同坐崖边，眺望星辰璀璨，凌统哼哼道：“逊哥哥，你身上这味儿不对啊，曹丕是不是也跟着你来桃津了？”

陆逊点头道：“留他在许昌，恐身有危险，为了保险起见，才带他来的，我将他安顿在流玉泉小筑，打算明早送他回去。”

凌统了然地点点头，不知又从哪里搞来一大坛桃花酿，双臂叠在坛边，趴了上去。他歪着脑袋看陆逊，眼角的泪痣让他看着妩媚又慵懒，道：“逊哥哥，那你打算明早解开契约吗？送回去再解，凡人太多不方便吧？留在桃津我还能替你受一部分。”

陆逊目光本还温柔似水，听了凌统的话，忽然深沉起来，缓缓道：“阿凌，我……不打算解契了。”凌统眼神有些变了，他继续道：“此番阿……曹丕救我出来，是与我达成了协议，我需得帮他一把。”

凌统不安道：“何事需要帮忙？”

陆逊道：“救人。”

凌统作为妖界医仙，自然懂得陆逊“不解契救人”的方法，帮曹丕救人，不用问也知道救的是何人，顿时浑身抖了一抖，颜色大变，支起身子道：“你要救那郭祭酒？”

陆逊点头，凌统心如明镜，仍不死心道：“如何救？那是个阳寿将尽的凡人，近日就会有无常来索他的命，眼下根本无力回天，逊哥哥应了曹丕，打算如何收场？”

陆逊深深望了凌统一眼，说出的三个字，让他瞬间心如死灰：“用内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