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关注朝政时局父亲一直都是知道的,也没少依托官职和各种关系为自己的小兴趣行方便,此时来问想来不过是要让自己从激越的情绪中快快抽离,雍平康何等聪明岂会不懂,再说,知道这些也没什么难的,她小脑袋一扭满不在乎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虽日日在家,可我有钱、有闲、家中父亲给我留下的人又都是能干的,我还有这个。”她伸出一根嫩嫩的小指头,指了指自己戴着珍珠压鬓的小脑袋,说:“只要我想,就能知道。别人没办法做成的事,我能。”
她说这话时娇俏得意得熠熠生辉的样子让雍长龄感到了身为人父无比的自豪与骄傲。常人总替他可惜说他英雄一世却膝下无子,可在他看来,女儿也是儿,他这个女儿,就算抵不了帝都所有人家的儿子,也差不多了。仙桃一个难道不比烂杏一筐要好?嘲笑他的人才是真正可怜,没见过好儿孙便以为满屋的败家子拢到一块儿就能抵得上一个江东仲谋了,呵,自己都不屑与之辩驳。
“父亲方才说,陆老将军是与当年的厉王谈好了条件才嫁的女儿,那咱们家呢?”雍平康说:“如果阿爷愿意跟圣人谈条件,那自然最好不过;如果不愿意,圣人下旨召我进宫,父亲难道能辞?就算您是真心相辞的,在旁人看来也必会以为咱们家是想要以退为进谋求更多的利益;更有可能的是,只要圣人下旨,大家便会默认咱们同意或者私下里已经谈好了条件。不会有人真的相信您会将我的幸福至于权势之前的。况且,咱们不比世家,在帝都毫无根基,不紧紧依附于圣人那就您今日之职位而言便是逆水行舟,登高跌重的后果雍氏一族赌不起。如此一来,就算父亲您一身孤勇敢犯天颜,也无济于事。只要他要娶,那在世人眼中雍家与他就是一体的了,一如当年的陆家。”
但这还只是开始,更关键的是:“朝廷的军制已经到了必须要改革的时候,再不改就不会只是现在这样到处出小问题而是要出大问题了。拖不是办法,或者说像现在这样装瞎硬拖已经拖不下去了,这一点圣人身居高位想必比我看得更清楚,但他没有足够的魄力且心存侥幸。他怕改不好出了乱子压不住,想要立一个人挡在他前面替他去改,如果改好了那自然无事,一旦在改制的过程中出现任何差池,那这个人就会被推出去承担一切,以死平息纷争,敲打有心之人,并且给圣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雍平康最后甚至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如果一个人的命不够,还可以夷他三族、灭他九族,以平激愤。”
雍长龄终于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危言耸听也就罢了,还如此言语无忌:“你给我不许说那个字,你父亲我忌讳!”
雍平康从善如流道:“是是是父亲我错了。药效上来了,我好多了,咱们去吃点儿东西吧。”
雍大将军给白阳来讲的故事只此暂告一段;于是白阳来给燕昭鹏讲的故事便也就到这里。
白阳来双手各拿一双筷子剥橘子皮,烤熟了的橘子外皮焦黑,内里却灿黄甜蜜汁水丰沛,燕昭鹏一边盯着被他拨开一角的橘子,一边听他小声说:“后来发生的一切与雍娘子说的一样。陆老将军卒后,陆家几位将军和他们的孩子在三年之内陆续离世,曾经煊赫一时的陆家门殚户尽。圣人也果然透出立后的意思,雍娘子与现在的莉贵妃联手,一顿经营之后,莉贵妃入宫,雍娘子跟着受命去边境平乱的雍大将军去了西境。雍娘子足智多谋算无遗策,不但辅佐大将军成功抵御了来犯之敌还追着打下了七座城池,立了大功。”
燕昭鹏面容沈肃地说:“雍娘子留在边关了。”
白阳来神色平静地说:“对,她给自己选了个喜欢的地方。”
燕昭鹏由衷钦佩,雍平康做了他一直偷偷想做但是完全不敢的事情:“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儿疯,但是小羊你知道吗,我可真喜欢她这个做法,以后我要是也能想怎么死就怎么死,那我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白阳来手劲儿一偏原本能完整剥下的橘子被插了个洞,凤目不满地瞪过去一眼,惹得燕昭鹏眉开眼笑,这些话也只能跟白阳来说说了:“你也不用瞪我,我想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我犯病的时候是谁整夜整夜攥着我的手不敢睡的?你怕什么?我好不容易藏的药,又是谁给我全都拿走锁进自己的小柜子里的?”燕昭鹏当时很感动,白阳来强烈的求生意志一直都很有效地影响着他,他才终于能够熬过一次次难受的时光。但好笑也是真好笑:“你知道我藏东西的地方,难道我就不知道你藏东西的地方?哎,不说别的,你那些柜子的钥匙我也都有,你藏在那儿你是怎么想的?”
白阳来忍不住跟他斗嘴道:“你说我是怎么想的?那我能藏哪儿?我什么不是你给的?既然有钥匙那你怎么没去动呢?”
接着又正色劝道:“西北苦寒不是随便说说的,一年里气候舒服的时日没有多少。雍娘子喜欢那里是因为那里自由,其实大将军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他总觉得若非草原条件太差雍娘子应该能多活些年的。”
燕昭鹏伸出左右各三根手指螃蟹似地夹住白阳来剥好的橘子说:“这就是你跟大将军有所不知了。生而为人什么是最可贵的?不就是自由了么。难过的日子,无论长短,都是煎熬;而快活的日子,过一日便能抵十年!”
白阳来不欲再说这个,转口道:“明王之子毅王,如今身在澄州。”
燕昭鹏啃橘子、吸汁水,自在开心得不行,闻言接口道:“啊,是呀,就是咱家大人现在的那个澄州。”
白阳来看着吃得开心时不自觉地摇头晃脑的燕昭鹏想,以自己如今的身份,想要去澄州只怕会比较麻烦。唉,自己要再快一点强大起来才行,否则怎么照应得了燕昭鹏。
这厢燕大郎君本以为自己放下心中种种思虑之后就会大好,没想到原本还能起身,这思虑尽去的第二日竟然身软无力得连床都起不来了。
白阳来万分自责:“他昨晚吃了整整两个烤橘子,定是因为这个吧?都是我不好!”
燕昭鹏头晕目眩床都起不来还要为烤橘子辩解:“不管事!我原本嗓子疼,吃了橘子好多了。定是因为……”
关阙不胜其烦:“都给我闭嘴吧!一个个这么会,叫我来作甚!”
白阳来昨晚没睡好,一大早又被燕昭鹏病了的消息惊醒,此时眼睛红红像小兔子,瞪圆了看着关阙,关大夫只能哀叹一声安慰道:“没事儿,他这是终于把连日以来的担心一齐都发出来了,倒也算是件好事。”同时呵斥床上的燕昭鹏:“你别乱动了,好生躺着。”
燕昭鹏难受的气都弱了但话还是多:“你是不是又要让我喝粥?还不让我吃盐?”
关阙哼笑道:“怎么?你又想暗度陈仓吗?大狱不比外头,哪怕是擢英司也免不了阴暗潮湿,你的身子可受不得。趁着此次症状都出来了,好好吃药调理,也是个大好的机会。”
燕昭鹏哀叫半晌力气也用尽了,此时闻言只躺在床上闭着眼散着声气冷笑:“十年前就是这个话,谁还信你呢。”明明我昨天都好了。
白阳来听着不是滋味,眼见关阙准备施针,他正好趁这个间隙回营告假,安顿了燕昭鹏几句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