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垂眸轻笑,苍白纤长手指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眼尾弯出一抹弧度:“不知道,你想不想等等看?”
听到女孩的话,乔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也许,我们不应该在现在选择玩乐。”
“别总是这么严肃嘛,乔。”江枫歪着头,眉眼弯弯,“你看我实际上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因为你在我身边,所以我什么都不害怕。”
她始终避谈过往,即便两人都对那些记忆心知肚明,却默契地保持沉默。这并非真实世界,不过是一场游戏。一旦玩家陷入懈怠,剧情就会停滞不前,倒也在意料之中。
可悲哀的是,一旦知晓这是游戏,便无法将那些鲜活的人视作真正的生命。只要心底尚存一丝良知,就会因不忍而永远被困在这困局里。所以,人必须要摒弃人性,才能仅仅活着吗?把这条路看作唯一的选择,是谁堵死了旁的选择。
乔在脑子里不住地想,察觉江枫把目光投向他时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平淡的模样:“我们出去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
门被推开的瞬间,刺耳的电锯声骤然放大。那两个人仍留在试图打开门锁,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脸上只剩烦躁,连一丝疲惫的神色都没有。听见有人打开门,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面对质疑,江枫率先找了个理由,说门从里面焊死了,全是杂物,但是附近有一个他们没注意到的应急通道,两个人就是从这里上来的。
忽略其中存在的矛盾,雅妍也暂时忘记了和这个金发外国男人一同出行的是个本地的警察。乔用身体挡住两人看向402号房间的视线,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
两人询问那间屋子有什么,乔只是回答说什么都没有。
至于那个至今昏迷不醒的孩子,医院诊断是吸入性肺炎,和昆池岩的恐怖传说没有任何关联。
“我们回去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他伸手推着面前的一男一女往门外走。转身时,看见江枫正抱臂而立。
少女苍白的肌肤上,垂落的黑色长发死寂地铺散着。她只是抿紧嘴唇,一言不发。那间屋子,即便曾有过什么骇人的东西,此刻也空洞得近乎诡异,如同被抽走灵魂的躯壳。两人挤着他们往外走,穿过一地狼藉的走廊,顺着几乎快要坍塌的楼梯下去,很快就到了这栋摇摇欲坠的建筑之外。
雅妍回过头,这栋建筑静默矗立,全然不见传说中令人战栗的模样。恍惚间,她似乎看到某个窗口亮起一盏昏灯,有个人影正在玻璃后拼命拍打着,发出无声的呼救。
她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那里只剩破碎的玻璃和深不见底的黑暗。这场昆池岩探险就这般草草收场。
几人悻悻地回到先前搭好的帐篷营地,便携式煤气灶早已熄灭,锅具歪在一旁,里头泡得发胀软烂的方便面泛着惨白的色泽。
监控屏幕明明还亮着刺目的光,可队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连声呼喊河俊,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个一直跟在雅妍身旁的男性队员快步凑到显示器前查看,随即发出一声充满失望的叹息。出发前,他们满心以为自己会收获潮水般的关注,一夜之间成为韩国炙手可热的网红。
然而此刻,直播间里只有寥寥数十个观众,弹幕大多充斥着嘲讽。
那些刺眼的文字如同尖锐的针,扎在屏幕上——
“果然是一群想出名想疯了的骗子。”
和河俊搭档这么久,他至今都弄不清对方究竟在做什么。果然就像他的老妈说的那样。所谓的成为网红,就是在浪费时间罢了,广告商不会为这些付费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纯粹是在浪费时间。这种突如其来的落差感让他痛苦不堪,他抓着头发蹲了下去,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尖叫。
“你怎么了?”一旁的雅妍看见队友陷入痛苦,作为幼儿园老师的责任心与爱心驱使着她,蹲下身伸手想要安抚对方。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蜷缩在地上的男人却突然暴起,丧失理智般狠狠咬向雅妍的颈动脉。
刹那间,女人凄厉的尖叫撕破黑夜,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味。江枫和乔,即便并非生活在和平年代,此刻也被眼前景象惊得呆立当场。出于护士的本能,乔立刻上前拽开男人,想给雅妍止血。但她脖颈的大动脉已完全撕裂,鲜血不断从伤口喷涌而出,很快就把白色户外灯照亮的地面染成了可怖的黑色。她捂着脖子,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无助地瞪大双眼,最终倒在地上。男人这时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狠狠拍着自己的脸,语无伦次地辩解:“不不不……我没想……我没想这样……”
像是无法接受现实里自己所看到的一样,他只是跌跌撞撞转身就跑,随后消失在一片茫茫的黑夜之中。
乔拼尽全力想救这个遭遇横祸的女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脸色渐渐失去血色,最终没了气息。作为游戏设定的一部分,她没有灵魂,也无法感知真实生命临终前的复杂情感。
如今剩下的只有一具空壳,一具令人烦躁的躯壳。
乔站起身,挺直脊背。
他满手都是温热的人血,原本干净的白衬衣溅满暗褐色血点,如同刚从屠宰场走出。他垂下头,在夜晚苍白的灯光下,原本如晴空般澄澈的蓝眼睛,此刻只剩下沉郁,渐渐化作浓得化不开的黑。
江枫温和地望着他。本就是一抹意识孤魂的她,此刻神情冷漠又疏离,倒像是本该有的样子。“你知道的,人总是会死的。这世上只有死亡无法避免,其他都是未知数。”
她轻轻扬起头。乔能看到江枫淡色的嘴唇张合着,毫无血色,吐出的话语却很轻柔:“或许等我们离开,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你我都清楚,这个世界并非真实。”
乔终究沉默不语,只能将满心无奈藏起。
若说当下有什么能终结这场痛苦的循环,唯有直面那个操控一切的存在——恐怖之主。
他紧紧闭上眼睛,攥住江枫的手:“走吧,让一切重新开始。”
刹那间,周遭的混乱与黑暗,连同雅妍的尸体一同烟消云散。他再次睁眼时,只见两人站在纯白空间里,没有上下,也望不到边界。
这里是哪里?
他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却发现身后不远处的江枫不见了。
乔想喊她的名字,声音却以奇怪的方式传到耳朵里——不是通过空气,而是从骨头里传来,这里没有任何回音。
他将意识网络铺展开,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空无一物,就像眼睛看到的那样干净。他甚至无法估算时间,只能数着自己化形成地球人后模拟出的脉搏。直到最后连数字都遗忘了,这蚀骨的寂寞几乎要让人发疯。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吗?”
他回过头,声音明明在自己肩膀旁,眼前所见空无一人。那个声音似乎有扮演上帝的癖好,忽然加上混响,变得威严又古怪:“想要真正活着吗?”
这话本该令人恐惧,可空间太过死寂,乔甚至能清晰听到对方的呼吸、衣料摩擦声,连对方说话时口水晃动的声响都格外明显。
他不禁皱起了眉——这说话的人,显然没什么好的讲话习惯。
也许见他毫无反应,那声音继续循循善诱:“难道你想永远困在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我了解你——你明明有更大的选择,却因心中的恐惧放弃改变。直面恐惧才能真正懂得它的伟大,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没得到想要的回应,毕竟火星人对这提议压根没兴趣。
他只冷冷逼问:“江枫到底在哪儿?”
“别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女人身上,你们本就属于不同世界。”恐怖之主的声音依旧回荡,“你不需要知道她的模样。现在的你不过是迷失家乡的可怜虫——怎么选?是衣锦还乡,还是把一生耗在一个女人身上?”
话音落下,周遭陷入长久寂静。这足以逼疯普通人的沉默,此刻却难撼动眼前的存在。乔不再理会方向,只顾埋头往前走,却总感觉在原地打转。
背后只传来惋惜的叹气声,他猛地回头,朝虚空朗声道:“游戏结束了,放我们回去。”
“你搞错了一点——规则在我手里。我让你走你才能走,不让你走,你就只能待在这。哪来的资格提要求?”
虚空里先是一阵沉默,随即爆发出夹杂着嘲弄的大笑。
显然,恐怖之主根本没打算轻易放过他的玩具。
“想这么轻易走掉?我像好人吗?”那声音带着恶劣的戏谑,“现在再玩个游戏,你没拒绝的资格。就算赢了,我也未必放你们走——毕竟这么有趣的事可不多见。”
火星人忽然感觉有只手狠狠拍在肩上,回头却只有一片空白。
恐怖之主的声音贴着他耳边响起,带着恶作剧般的残忍:“那就让你们再经历一次吧。”
他突然被一股巨力推着踉跄前冲,像撞破无形薄膜般闯入新图景。
远处几个米粒大的黑点晃入视线,他跌跌撞撞往前走,步子越来越快。直到那些黑点忽然转头——竟是前几日见过的熟人。
江枫也在其中,她扭过头时,或许是因纯白空间的映衬,苍白的皮肤竟透出些微血色。
她抱着手臂,姿态自然得仿佛两人从未分开,声音轻柔如旧:“你来了,我们等了你很久。”
看着卡的脸,乔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