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那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
武装侦探社内,国木田的咆哮声震房顶。
“不——知——道——”懒洋洋地趴在乱七八糟的办公桌上,凛一拉长了调子回答他。她正在和贤治玩一种休闲的棋类游戏,小小的棋子在廉价的塑料棋盘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红子和蓝子交错坐落。
“唔,好像是去咖啡厅了。”贤治贴心地答道,“午饭之后我看见芥川乘电梯下楼去了,大概是去咖啡厅了吧。”
屋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芥川出去时并没有拿伞,不会走远,那么也就只能去楼下的咖啡厅了。事实也正如此,当国木田一边翻着文件,一边第四次试图拨打芥川的电话时,芥川先一步打给了他。
”是我。”国木田刚接通电话,就听见芥川这么言简意赅、直入主题地说了,“今年能不能先让我不做文书工作?”
快要被文件淹没的国木田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筋,啪的一声就断了。
“想得美啊你!!当然不可以!!”
入社一个多月来第无数次讨价还价失败的芥川很不开心,但他还是试着心平气和地“说服”国木田,“你想想看,如果让我在‘文书工作’这块田休耕一年,就能换来‘打击罪犯’这块田双倍的收成。”
“别跟着贤治用农业打比方啊喂!”
国木田对于新人似乎越长越歪这件事倍感操心,他觉得再这么下去,侦探社的社员里迟早除了他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了——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强迫症”是什么“不正常”的行为。
他摆足了架势,正打算隔着手机继续给新人好好上一堂教育课,但芥川却忽然嘀咕了一声“好强”,就不顾国木田的问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喂?喂?!什么‘好强’?芥川?喂——!”
“被挂断了啊。”凛一咬着不知哪掏出来的脆心巧克力棒,了然地说道。
“被挂断了欸。”贤治眨眨眼,跟着复述了一遍。
“被挂断了呢。”一旁坐在办公位上,悠然地翻看着文件的与谢野开口道。
“啊,被挂断了。”刚刚才从隔壁街的阿婆们那里脱身回来的织田不明所以地也接了一句。
“去工作啊你们这些家伙!!还有织田——别以为你把语气词放在前面就有什么不同了!!”国木田用力地把话筒摔回了座机上,这让谷崎有点担心之后会不会需要找人来修电话。
“好啦好啦~工作工作~”凛一像是赶鸭子似的把贤治赶回了他的办公位上,然后转身把玩到一半棋草草地塞回了盒子里,“我出去找点好玩的,你们好好工作,不然我叫社长扣你们工资了。”
她理所当然地这么说道,好像叫别人去工作而自己去玩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今天是个凉快而又有些湿漉的雨天,初春时节的雨水总是带着泥土的气息,只是一个深呼吸,就能让人神清气爽。一切都在这一场场的春雨里复苏,冬日腐朽老旧的事物也在一日日地消亡。
凛一取了把伞,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就出了侦探社的大门。在她尚还“年幼”之时,即使知道她比世上的许多成年人都要强了,社长也总是不让她单独出门,如果与谢野或是国木田也没空和她一起出门,那么社长就会推掉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亲自和她一起外出。
这并非是过度保护,而是因为在数年前,横滨还不像如今这边尚且还算是有“秩序”可言。那时的横滨,一个普通人走在路上也可能无辜被卷入非法组织之间的战争,横死街头。而偏偏凛一还喜欢往这种事上凑,哪里“热闹”就往哪里跑。
即使她足够强,社长也实在不放心她独自行动,那无异于将一个麻烦制造机丢进火药堆里。
那时的她孑然一身,这个世界上似乎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束缚住她、让她老实本分下来。
强大而没有羁绊的人是最麻烦的,尤其是当对方还是个任性的小孩的时候——那是侦探社的社长福泽谕吉在成为社长之前,从凛一身上学到的最深刻的道理。
但是如今,在凛一至少在年龄上已经彻彻底底地成年之后,社长也没法再拦着她一个人出门了——虽然说以前也没有多少次阻拦成功过——只是在某一个寻常的午后,凛一偷偷摸摸想要出门又被抓了个正着,社长看着她仍是稚气满满的一张脸,想要像以往一样训斥她一顿,但他才说出了第一句话,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继续了。
——“你的年纪还小、”
曾经的剑客银狼如今像个操碎心的老爷爷一样,对着眼前被当场抓包还一脸不服气的女孩说道,但说出口的话也仅此而已了。
他披着千岁绿的外衣,像是一杆绝不会动摇的长枪一般,笔直地站在凛一的面前,双手拢在了袖中。
就是在这一刻,银狼动摇了。
因为他想起来,不过是在前一天的晚上,他才带着眼前的女孩去了一家深夜才开始营业的拉面摊,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大碗美味香浓的豚骨拉面,算是给这个不爱过生日的孩子庆祝了成年。
“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那一瞬间,福泽谕吉如此想到,随即他甚至惊诧地发现,他的心里竟然还觉得有些怅然。
自从几年前福泽谕吉成为她的监护人之后,那是月见山凛一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获得了独自外出游荡的许可。
***
二十一岁的凛一晃着手里提的长柄雨伞,站在电梯里,仰头看着指针从「4」慢慢地转向了「1」,然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响,电梯的大门缓缓地在她的面前打开了。
微凉的风涌入了楼道,带着潮湿的气息,直直地从鼻尖沁入了心肺,让人一个激灵。凛一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慢吞吞地挪到了楼道口,在感受到斜飞的细雨洒进楼道之时,像是抵御炮弹一般,啪地一声立刻打开了手里的伞,挡住了自己的身体。
她保持着这个蠢兮兮的姿势走了两秒神,才终于又拖拖拉拉地举起了伞,同时踏出了这栋大楼。
去哪玩呢?
她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雨天出行总是不太方便的,她朝着马路的方向迈出了两步,但立刻又停下了步伐,因为她发现自己原本干干净净的一双白鞋,只是这么两步的功夫就沾上点灰色的污渍。于是她果断地转过了身,迅速缩回了写字楼边上、被一方不宽的档檐遮着的区域,然后向着咖啡厅的大门蹭了过去。
她决定去咖啡厅找芥川玩,反正芥川肯定也完成不了文书工作,那还不如陪她玩。
雨水啪嗒啪嗒地砸在街道上,路边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只有车来车往的声响。凛一握住了咖啡厅大门的把手,像是只猫一样轻轻动了动鼻尖,想要像往常一样,嗅到一缕里头溜出的咖啡或是蛋糕的香气。
但是今天很奇怪。
咖啡苦涩的香气,焙茶淡淡的清香,蛋糕甜腻的气味。这都是平日里她所熟悉的气息,然而除此之外,还有着一股更为浓郁的、几乎将这些气息都盖了过去的气味。
——血的气味。
她的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几乎就是在她冲进咖啡厅里的那一刻,里头也有什么东西朝着她所站的方向冲了过来。
那是一道旋风般迅猛的白色的影子,即使是凛一也没有看清它的具体样貌,就见对方如同子弹一般射出,在离她不到几步远的一张桌子上停留了一瞬,就又立刻蹿出,擦着她的肩膀闪到咖啡厅外去了,整个过程或许还没有超过五分之一秒。
凛一没有管那个逃走的影子,因为此时显然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一片狼藉的咖啡厅里,满身鲜血的芥川倒在了吧台的边上,他的脖上被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腹部汩汩溢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灰色的外套。
“叫晶子下来!”
她对着惊异未定的店长喊道,同时冲到了芥川的身边尝试帮他止血。只要有与谢野在,芥川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这样迅速地大量失血绝不会是什么好受的事情,至少在晶子下楼来这短短的三分钟里,她得尽量减轻芥川的痛苦。
芥川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了,他侧躺在地板上,右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向前伸出,似乎是在意识消失前还想要抓住那个袭击了他的敌人。
凛一拉起了他的右手,想要让他换一个躺姿,却发现在他的右手下还盖着一张不大的相片。
那是一个黑发少女的照片,她穿着西装,神色冷漠地看着镜头,目光像是寒冰一般冷硬,不带有一丝的感情。
——是芥川的妹妹。
几乎是在看到这张相片的同时,凛一的心里就如此确定了。相片上的女子与芥川有着并不十分相似的容貌,但周身却带着同样冰冷的气质,再加上这种相片出现的时机和地点……想到了刚刚逃脱的那个白影,她将相片放到了芥川的身侧,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没事的。”
凛一沉默了一秒,用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那些不详的感觉都从脑海里甩出。她开始为芥川止血,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喃喃着。
“只要有大叔在,我就不是没用的。”
“我能保护好大家的。”
“没事的,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
“我不会又被丢下的。”
她很快就为芥川止住了血,手下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即使因为长年练习剑术而布着茧子,她的手从外表上看来也依旧是如此的白皙修长,和普通少女们的双手别无二致。但是此时,这双柔软的手却因为刚刚为芥川止了血,而沾染上了暗红的血痕。
凛一胡乱地将手上的血迹擦在了衣摆上,撑着吧台边上的椅子就想起身,然而她的手却在椅子上摸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
她茫然地转头看向了粘在了自己手心里的东西,那是一张尺寸与落在芥川身边的相片一样大的“另一张相片”,正面因为碰上了未干的血迹而沾在了她的手里。
她将这张相片翻了过来,用袖子擦干了上面糊到的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