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时越落梅天竞雪 第59章 明焕暗澜

而视线中心的主角二人即将落座时，霁无瑕目光随意扫过庭院角落的阴影时，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住了。

阴影里，不知何时坐着一个男人。他一身深蓝长衫，料子看着普通却隐隐透着不寻常的光泽。他姿态带着一种刻意的慵懒，手里拈着一小块桂花糕，正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当霁无瑕的目光触及他时，他恰好抬眼。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却像深潭。

周围的喧嚣似乎戛然而止。

一种洞悉一切、置身事外的冷感扑面而来，与满院的欢腾热烈形成了强烈的割裂感。

霁无瑕搭在椅背上的指尖微微用力。几乎同时，天踦爵也察觉了这道目光。他脸上温和的笑意不变，但眼底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淡的警觉，如同投入暖泉的一滴冰水。

这短暂的停滞极其细微，快得只有彼此能感知。

迅速靠近来的少女还在兴奋地隔着两个人和小寒说着什么，阴影下的缔琦天动了。他非但没有回避，反而对着霁无瑕和天踦爵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像只是调整了一下脖颈的角度。然后，薄唇轻启，吐出一个清晰却没什么温度的单字。

“巧。”

他的话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敷衍意味，与他眼神中那份掌控全局的深沉形成了诡异的反差，甚至有点……冷幽默。

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喧哗，清晰地落入众人耳中。

小寒这时终于顺着两人瞬间的停顿看到了角落：“哟，那很巧了！”她顺着他的话诙谐地应道，语气熟稔又带着点抓壮丁之感，“过来坐镇呀，怎么在墙角独自饲蚊。”

“冬日少有蚊虫。”他抬眉，客观地说道。

小寒原本也只是说笑，并不较真，抬手又召了他一次：“噢，那就别在那冻着了，这边人多暖点。”

缔琦天闻言不再反驳。面上微笑，动作也流畅地配合了小寒的召唤。

他慢悠悠地从阴影里踱步出来，步伐稳定，径直走向本来只有一个但因为挪过凳子变成两个位置的主座。他姿态闲适地在小寒身边坐落，与周围放松的氛围竟也奇妙地融为了一体，很快地淡去了存在感。

天踦爵面上仍旧温润从容，极其自然地扶了下椅背，声音温和：“无瑕，你坐。”

“好。”

众人依次落座，暖融的灯火映照着桌上的佳肴。小寒目光灼灼，率先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都别愣着，今天也没有演讲阶段，都开吃开吃！”

小寒笑容满面，用公筷夹了几样菜，稳稳放进自己右手边的霁无瑕的碗里，又盛了一碗汤摆在她面前。

“无瑕姐，快尝尝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你最喜欢的！我盯着做的，后厨厨师连压箱底的功夫都拿出来了！”她语气亲昵自然，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最喜欢？”

这三个字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霁无瑕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看向小寒，清澈的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纯粹的疑惑。

只是初见，何来之最？

天踦爵也停下了动作，温润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小寒热情洋溢的脸庞，眼底深处多了一丝探究的沉静。连旁边早就隐匿在欢声笑语中做背景板的缔琦天，也投来短暂的一瞥，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小寒似乎毫无所觉，依旧笑盈盈地看着霁无瑕，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霁无瑕将这瞬间的异样压下心头。她并不深究，只是心头微暖，爽快地点点头：“好。”随即，她执起筷子，不再犹豫，将小寒夹来的菜一一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那专注的神情，仿佛真的在认真评估这些“最喜欢”的滋味。

“如何？”小寒身体微微前倾，迫不及待地问，那神情仿佛献宝的孩子在等待最珍视之人的肯定。

霁无瑕咽下口中食物，英气的眉宇间舒展开来，带着由衷的赞叹：“极好。芦笋鲜嫩爽脆，火候精准，保留了山野清气。”又看向素汤，“这汤看似清淡，菌菇之味却醇厚回甘，甚合心意。”最后是素豆腐，“豆腐外酥里嫩，豆香浓郁，调味也恰到好处，不夺本味。”她点评得具体而实在，每一句都点到了关键处，显露出她的品鉴力。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小寒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更大的、仿佛阳光破云般的笑容，刚才那丝微妙的凝滞似乎被她灿烂的笑容冲散了。她甚至轻轻拍了下手，带着点孩子气的雀跃，“厨师长要知道你夸得这么专业，肯定要乐坏了！”

她的话语依旧亲昵，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我们是一伙的”意味，仿佛刚才那句，不过是姐妹间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贴心话。

霁无瑕看着小寒纯粹的笑脸，心中的疑惑并未完全消散，但那份探究的念头被眼前的真诚暂时压下。她端起酒杯，对小寒示意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真心的弧度：“多谢，确实费心了。”

天踦爵在一旁静静看着，眸中的探究也悄然隐去。他亦举杯，温言道：“小寒姑娘安排周到，菜品亦是上佳，吾等口福不浅。”

他的话语，巧妙地为刚才那一瞬的微妙划下了句点，重新将气氛拉回到温馨热闹的庆功宴主调上。

小寒笑得眉眼弯弯，也端起自己的杯子：“大家吃得开心就好！来来来，别光顾着说话，这桂花酿也尝尝，甜着呢！”

霁无瑕环顾四周一张张洋溢着喜悦的笑脸，灯火映在她眸中，也带上了融融暖意。她举杯，声音清朗温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承蒙小寒相邀，能与诸君共襄此乐，同庆盛会圆满，实乃幸事。吾与天踦，敬诸位一杯。”

“敬二位！”

众人齐声响应，欢笑声与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在这流光溢彩的庭院里，汇成了一曲无需乐谱、却无比动人的温馨乐章。

夜风拂过，带来食物的香气和笑语喧阗，将这一方小天地烘托得暖意融融，充满了人情味的馨香。渐渐的，话题也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昨晚的歌会。

“无瑕姐唱得真是荡气回肠！”小寒一边翻动着茶叶，一边带着纯粹的欣赏问，“台下好些人都听呆了。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呀？是想着那些江湖往事吗？”

霁无瑕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陶盘上袅袅升起的茶烟，眼神悠远了些许：“倒也没想那么深。只是那一刻，琴音相和，心意相通，便觉江湖虽远，此刻共听一曲，亦是难得的缘分。词句自然就流淌出来了。”

“噢～好一个‘心意相通’！”小寒听闻，心内暗笑，揶揄道，又看向天踦爵，“天踦兄那琴音一起仿佛能定住风波，整个场子都静了，既然是即兴发挥，到底怎么把无瑕姐的词意把握得那么准的？”

天踦爵温雅一笑，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无瑕的歌声如长风浩荡，吾不过顺其势，借其意，拨动琴弦，以和其声罢了。”

“那很甜了。若不是有二位及时援手，活跃了气氛，后面说不定可就真没人敢上场了。龙王私下里都跟我们夸了好几回，说您二位是真正的‘及时雨’。”小寒嘴上这样说，又回味了方才两人互捧的话来，止不住嘴角上扬。

“是吗？”回想到自己实际上是和众人很开心地描述了几遍如何巧妙的选人坑人，以及自己多么反应快速决断迅速的郭东海，初听此话正迷茫，又想了想，肯定她道：“嗯，对。”怎么不算呢？

天踦爵微微颔首，语气谦和：“机缘巧合，能略尽绵力，是吾之幸。大家齐心协力，方有今日盛会之圆满。”

环顾四周流光溢彩的灯火，一张张洋溢着纯粹喜悦的笑脸，听着杯盏相碰的清脆与欢快的喧哗，心中那份惯有的、俯瞰世事的清冷感，正被这庭院里升腾的、充满人情味的暖意悄然驱散。

喧闹的、鲜活的、带着食物香气与酒香的场景，让人真切地触摸到了某种“圆满”的实感，一种与志同道合者共享成果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在胸中缓缓沉淀。

宴饮正酣，觥筹交错之际，忽见一道紫影自侧畔高墙翩然翻落，身姿矫捷，引得席间众人皆侧目而视。

“醉哥下午去哪啦？进场怎么也不走门？”小瑾率先打招呼，“这么进来比较帅吗，很好，你成功地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连宵醉落地站定，故作惋惜状，旋即话锋轻转：“你们都快吃完了？有没有给我留点好的！”

“当然当然，快来！”

“大善，稍等我一下。”

纵小瑾热情相邀，连宵醉仍恪守其责，目光巡睃，终寻得缔琦天所在。他步履沉稳趋近，俯身附耳，低声禀报。

“紧追至此？”缔琦天端坐如故，声线低沉平稳，无波无澜。

“是，”连宵醉气息微凝，声若蚊蚋，却字字清晰，“观其行止，察其气机，一身功力，似与我在伯仲之间，难分轩轾。”

“嗯。”缔琦天闻言，神色依旧古井无波，唯眸底深处，似有幽邃寒芒倏忽一凝，如深潭微澜，旋即复归沉寂。他略一颔首，语意简赅：“吾知晓了。”

连宵醉得此回应，心知缔琦天必有处断，胸中悬石骤落，顿感如释重负。遂不再多言，直起身形，转身便向那笑语喧阗之处行去。紫色衣袂微扬，身影没入流光溢彩、觥筹交错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