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父女间这次并未吵起来,反而互相都有着更深的体谅,但韦愿却怎么也阻止不了韦卓然的决定,韦卓然是铁了心坚决不告诉韦愿他们的计划。
韦愿见状况如此,只好换了一个请求:“爹,那您能把蓝羽蚀骨箭毒的解药给我吗?既然您不是真的想要赵简去死,那这解药何时赠与不都是一样的吗?”
韦卓然还是摇头:“愿儿,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他们七斋人自有他们的解决方式,这药他们四处求门无果,到最后还是会求到我这里,七斋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品性,此番我便能了解清楚。”
为何要了解七斋品性呢……韦愿没问出口,但似乎也知道了答案,无非是为了韦原,就像韦卓然说的,他不能永远陪伴儿女,所以是想看看韦原的朋友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吧?
韦愿两个请求都未得到应允,颇为失望的垂着头,看来这趟回来,还是没能得到最后的答案,也没能替赵简拿到解药;
韦卓然看着这样的韦愿,突然开口:“禁军根据上次入府行刺,身有鸟兽图腾夏人的线索,已经追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他们又出现在了太尉府周围,只是这次跟踪的对象好像是原儿。”
“跟踪的对象是哥哥?”韦愿诧异,这些人不应该是死盯着自己的吗?怎么又换成韦原了?
“大概是为了七斋的车行炮图任务吧。”韦卓然叹了口气,“做了这么多,到底还是没有取得夏人的信任。”
“取得夏人的信任?爹……”韦愿正欲说下去,却被来人打断了话语。
“太尉大人。”凉亭前站着一个身穿便衣的男人,正低头弯腰对着韦卓然恭敬行礼。
“起来吧,你可算来了。”
韦卓然叫男人起来,韦愿也看清了这男人的面孔,很是熟悉,韦愿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她刚被陆观年邀请入秘阁,为了能够出门,自己便去找了韦卓然,撒谎要去别院小住;
也正是那时候,她在韦卓然的书房门口,也碰到了这个亲卫,当时韦卓然桌子上就放着几封信,她还隐约的看到了“图画”“真假”的字样,韦愿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件事竟然是从那么早便开始谋划了。
韦卓然拍了拍韦愿的手背:“我们还有话要说,你是回去找原儿,还是今夜在府里休息,都可以,你放心,爹不会派人跟着你的。”
“知道了爹爹。”韦愿站起身,深深的看了眼韦卓然,她知道今夜韦卓然与自己说的已经够多,更知道韦卓然必不可能再透露什么了,只好选择离去。
韦愿走在石子路上,离花园凉亭越来越远,她回头看去,只见那亲卫与韦卓然同桌而坐,已经拿起酒杯,两人开始说着什么了。
这便是韦卓然今晚要等的人。
韦愿叹气,这人生仿若重重迷雾,她总是在一些迷雾中初窥路径,但是又无法顺利的抵达终点,去阻止那必死的结局,她真的快要厌倦这种猜来猜去的生活了,她不知道那云开月明,终见日出的日子何时才能到来?
韦愿没得到解药,也实在放心不下七斋那边的情况,只得两手空空的先回到明月相照去,这一天匆匆赶路,让她身心俱疲,夜行骑马的时候都渐生困顿,好在王宽的别院离城里不远。
但就是这么不凑巧,韦愿回来时候,居然遇见王宽和元仲辛在争吵,声音大得韦愿刚走进院子,就听得一清二楚。
“你爹不是参政知事吗!为什么讨不到药!”
“禁军不给解药!韦太尉已然下令!蓝羽蚀骨箭的解药绝不外放!”
“那如果下令讨药呢?”
“要走流程来不及了,只剩一个多时辰!”
“那你回来干什么……去讨药啊!!”
“如果我能杀进禁军衙门,我肯定去!”
韦愿听着屋内的争吵,只觉得胸口憋闷,整颗心脏仿佛被手揉搓搅碎一般,韦愿没有进屋,反而是偷偷的躲在了屋侧,她的眼泪盈满眼眶,让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这一切她哪怕已经知道原因,但还是无力更改,她并没有得到解药,也没有勇气进屋和大家说这事情,虽然是韦卓然默许的,但他没有想赵简去死的意思,最初的目标反而是元仲辛……
“你们两个……一丘之貉……狼狈为奸的……怎么能吵架啊?”
“生死有命……命运使然……别在意……”
韦愿听着赵简气弱的声音,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蹲在地上,死死咬着唇无声的痛哭起来。
“我去偷药……”
“喂!你怎么偷!啊?”
“你知道解药长什么样吗?知道黑甲卫驻扎在何处吗?”
“愿愿到现在也没回来……”屋内传来了韦原的声音:“这药,现在只能我去求。”
韦愿用袖子擦着汹涌的泪水,强忍着不出声,她知道,这就是韦卓然给韦原的考验,韦卓然在逼迫七斋众人回去,在逼迫韦原会做出如何的抉择……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赵简要承受这份痛苦,为什么那么要好的朋友要争吵,为什么韦卓然明明没有坏心,却要做这计划的诱饵……为什么好人与好人之间也要互相猜疑……
为什么明明猜到了这一切,却还是无力更改他们所受到的苦难。
韦愿捂着脸蹲坐在墙角,静静的听着几人离开的脚步,刚刚还吵闹的别院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如果大家都没错,还是如此痛苦,那难道错的其实是自己吗?难道自己真的阻止不了这如赵悦冤案重演般的悲剧吗?
“元仲辛……我死了之后,你要多照顾着点小景……如果没有人护着她……她会受欺负……”
“还有衙内……他外表看上去纨绔了点……其实很仗义……你别老是骗他……”
“薛映性格直了些……你多耐心教教他……别让他闯祸……”
屋内赵简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她在和元仲辛交代七斋的每个人,这话听起来像极了刚刚韦卓然和韦愿说的话。
他们今晚都在说着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人,似乎都在和重要的人做着最后的告别。
“还有王宽……他我倒是不担心……为人君子又十分聪慧……”
“还有韦愿……虽然她不是七斋的人……但是我们答应了她……要帮她查出真相……她那么坚强又向往自由……你们要带着我那一份的努力……帮她完成心愿……”
韦愿鼻子又开始发酸,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往外冒,她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赵简居然还能惦记着自己,明明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喝了顿酒,谈天说地了一晚,自己在她心里已经是重要的人了。
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女孩子,本不应该受这样的痛苦,她应该如自己所期盼的那样,快乐顺遂洒脱一生的。
“最后是你……元仲辛……你的出现对于我来讲是一个意外……”
韦愿小声的吸着鼻子,抹着眼泪,但听及此处,顾不上快要滴到地上的鼻涕,和糊了满脸的眼泪,急忙用双手捂住了耳朵,赵简和元仲辛这段对话,她好像不能听的……
用力捂住耳朵之后,什么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只能感受到耳朵在轰轰作响,但却让韦愿的思绪难得清晰一瞬。
赵简这样的人,在韦愿心里其实是有赵悦的影子的,也许是因为她们都姓赵,也许是因为她们都是女孩子,也许是因为她们都是向往自由,想要冲破世俗枷锁的那一类人……
她们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那你现在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韦愿在心底轻声问着自己。
最初只是想查出赵悦案子的真相,后来知道了是赵悦自己散播的罪证,所以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坚持;
可韦原告诉自己,虽然真相如此,但自己还可以为赵悦正名,所以自己又有了新的勇气和目标;那时日至今,面对着韦卓然和赵简宛如遗言的话语……
难道自己就不能拿出像守护赵悦一般,肯为之付出生命的努力吗?
这么想着,韦愿轻轻松开了双手,焦急的脚步声也在这一瞬间传入耳朵,屋里传来裴景的声音:“解药来了!”
这一声仿若守得云开见月明。
仿佛给了韦愿极大的勇气,让她觉得这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
韦愿从地上爬起来,将脸上的泪水擦干抹净,整理了头发,收敛了情绪,装作自己没有痛哭过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后才快步走向屋门。
“我回来了!你们拿到解药了吗!”
“你回来了。”元仲辛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背对着床上的人,第一时间看到了韦愿,立马打了招呼,“解药刚拿到,正在上药。”
裴景蹲在床边正在给赵简上药,闻声也抬头打了个招呼:“韦愿姐姐!”
“我来帮你。”韦愿眨着干涩的眼睛,生怕元仲辛看出什么,快步走过去,帮着裴景给赵简上药。
房间内一时无声,韦愿看着赵简后背破溃化脓的伤口,顿时愧疚不已,毕竟是自己父亲允许属下这么做的:“我家有很多上好的伤药膏,保证抹了之后不会留疤,等我下次拿来给赵简。”
“谢谢你。”裴景笑起来,“赵姐姐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你回太尉府,有什么发现吗?”元仲辛背对着三人,忽然发问。
韦愿蹲在床边一时无声,元仲辛也难得体谅的没再出声询问,等到解药上好,二人为赵简拉好衣物,扶着她躺好之后,韦愿才站直身体,与转身过来的元仲辛四目相对。
在元仲辛探究的目光中,韦愿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
如果将一切都与元仲辛说出,那便是出卖了韦卓然的计划,之后的一切也将脱离应行的轨道,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如果不与元仲辛说,那也许查到最后,七斋终究会将怀疑的目光聚焦在韦卓然身上。
是选择自己的父亲,还是选择他们。
“韦愿,”元仲辛再次开口,“你有什么发现吗?”
韦愿看着似乎早已看破什么的元仲辛,又看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赵简,嘴唇开开合合,几经挣扎,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坚定道。
“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