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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散去已是深夜,阿罗给几人安排了住处,但韦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绪翻涌,实在是难以入睡,便披了件外衣,爬到了屋顶。
屋顶的面粉经过之前那番打斗,不仅被踩的又黑又脏,还沾染了血迹,韦愿挑了处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她抱着腿,将脸埋入了双膝之中。
不一会,身后传来了踩踏砖瓦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却似是故意发出,好提醒韦愿有人来了。
韦愿虽然听到了但没动,此刻她只觉得又吵又累,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好像有无数的声音在和她说话。
来人似乎在屋顶站了一会,才又抬步走到了韦愿的身边,一阵衣料的摩擦声,韦愿感觉有人挨着她坐了下来。
来者就这么坐着,一言不发,韦愿用头发猜也知道来的是谁,她慢吞吞抬起头,睁开眼,看向身边:“文少怎么不睡觉?”
“你不是也没睡。”文无期淡淡回应。
“嗯,睡不着,明明很累了……但却怎么也睡不着……”韦愿嘟囔着,侧着脸枕在自己胳膊上,半阖着眼看文无期,“文少,你真好看啊……”
“……”文无期没动,也没说话。
韦愿默默把脑袋又埋了回去,说话的声音闷闷的:“赵跃也是如你这般,长着一张洁白的脸旁,个子高高的,人瘦瘦的,笑起来好看极了,就像诗人所写的笑如朗月入怀那般……但月亮终究是月亮……悬挂于天上……倒影在水里……就是不属于我们……”
“抬头看。”文无期开口。
韦愿懒懒的抬头,目光正对上夜空那轮皎月,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耳边风声徐徐,倒是个酷夏里难得的风清月朗的夜晚。
“真好看啊……”韦愿仰着头又说了一遍,但不知道这次说的是人,还是月亮。
文无期也抬头看月:“月亮就该是天上的,谁也拿不到,它也不会为谁而来,所有妄图得到神明倾心的人,都是在沙漠里追寻水中幻月。”
韦愿听了这话,忽然笑了起来:“你说这话让我想起了和楚袅一起秘阁考试的时候,楚袅给我讲了一段‘遇仙楼’的故事,遇仙楼你肯定知道吧?月上仙人的一折桂花就已经令世人癫狂,更遑论得到神明倾心,哪怕明知是沙漠逐月,只要追到了,那便是幸运至极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神仙,也不会有得到月亮的人。”
文无期强硬的将韦愿从虚幻中拉出:“但月亮的消逝必然是伴随着世人难以理解的毁灭;”
韦愿愣住,她呆呆的看着文无期。
文无期比夜空还要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韦愿:“所以他们的死亡,也不该是无声的。”
“啪嗒……”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重重掉在屋脊上。
眼前的少年身影渐渐模糊,韦愿用手去擦却怎么都看不清,她此时此刻根本止不住这汹涌的泪水。
不过和这人才刚认识……
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却说——他们的死亡不该是无声的。
“他们”是阿罗,是歌儿,是赵跃,也是李贺……
他不只听了他人的故事,他还肯定了“他们”短短的人生。
“谢谢你……谢谢你们……”韦愿用手捂住脸,一时间溃不成声,“真的谢谢你们……”
原来赵简说的对,群星与月相见,也可在黑暗中,照亮一片天地。
一点柔软贴在了手背上,韦愿微微拿开手,发现是一块洁白的手帕。
文无期将手帕塞进韦愿的手里,轻轻的瞥了一眼,没再说话,起身抚了抚下摆,就准备离开。
“文少!”韦愿捏着手帕,对着文无期说,“别以为你来安慰我,明天就不用挖坑了!这辛苦活你是跑不掉的!”
文无期身形微微一顿,然后快步离开了房上。
韦愿拿着手帕把泪水擦干后才注意到了自己向外摊开的外衣:“……”
难怪文无期坐的离自己这么近,原来是嫌弃面粉脏,用自己的外衣垫屁股……
韦愿无奈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我很幸运的……我早就得到了神明倾心……在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又遇到了很多星星……”
“我只是舍不得,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思念无望……”韦愿喃喃的说着,“阿跃,我只是突然好想你啊……”
翌日。
不知道昨夜何时睡着的韦愿,早晨醒的倒是很早,但看她眼眶红红,便知道这一夜睡眠并不缓解疲惫。
“早啊,小姐。”阿罗在屋后厨房忙碌,瞥到了一袭白衣的韦愿。
“早。”韦愿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锁定在竹林的方向,“阿罗,今日若能挖出那个荷包,你就立刻带李贺离开别院,为了你们的安全,此地不可再留。”
阿罗抿了抿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姐,您是不是不需要我了……”
韦愿一愣,她转头看向阿罗,女人穿着朴素的衣服,头发侧编着,还带着头巾,一派老实模样,但手指搅动着衣摆,显然是充满了不安。
“怎么会呢?”韦愿走过去,她拉过阿罗布满粗茧的手,那上面满是岁月的痕迹,“只是你跟着我,不安全。”
“我不怕的,之后您一定会和夏人对上,很危险的,请带上我吧。”阿罗真诚的看着韦愿,虽然年岁上比韦原大出很多,但阿罗仍有着年少的赤诚。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我更需要你帮我去保护他们。”
韦愿看着这个经历过战乱、灾荒、孤身逃亡的女人,心里更多的是疼惜,她想让这个颠沛流离的女人得到一丝安稳。
“我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为赵跃建了一座衣冠冢,李贺一定是要去祭拜的,他守着赵跃,你替我守着他,然后你们带着歌儿,在那等我回家,好不好?”
“好……”阿罗眼眶泛红,她知道一旦韦愿做了决定,便再也更改不了,只得伸手抱住了韦愿,将人紧紧拥在怀里,“我们等您带着世子回家。”
“嗯,会的。”韦愿也回抱住阿罗,“既然都是一家人了,就不要说‘您’了,和我哥哥一样叫我愿愿吧?”
“好,愿愿。”阿罗用手指抹了下眼角。
“今天早上我们吃什么呢?”韦愿把袖子撸起来,“需不需要我来帮忙?”
“需要。”阿罗笑了,“但是先洗手!”
“好。”韦愿也笑。
曾失去过重要之人的韦愿早已不愿去相信任何人,任何人在她眼里都是一场交易,但如今,随着真相一步步的靠近,韦愿似乎觉得,她并不是,也不应该是孤身一人,别人对自己的好……她也该学着满怀感激的收下。
“吃饭啦!看我包的包子!皮薄馅大!”
韦愿端着满满的一盆包子上了桌,包子圆滚滚,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就是捏的褶皱不是那么完美,有些馅料从收口处漏了出来。
“这是你包的?”楚袅抱着歌儿睁大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韦愿,“你会做饭?”
“不会,但接受新的事物也不是那么难。”韦愿笑着从怀里掏出洗好的手帕递给坐在一旁的文无期,“洗洗手,吃饭吧。”
“李贺公子,吃饭啦!”阿罗放下粥碗,准备去扶门口进来的李贺。
“不用扶,不用扶,摔不到的!”李贺咧嘴一笑,精准的走到了桌子的位置。
小桌上挤了五个人加一个孩子,一顿简单的早饭吃得有说有笑,是普通人家围在一起的那种温暖。
一顿早饭吃得很快,但韦愿没想到七斋的挚友们来得更快,不到午时一辆马车就带来了吵吵闹闹的几人。
“这个别院真精致,可不比你买下的那个小。”元仲辛从马车里钻出来,拍了拍负责驾车的王宽,然后从车上蹦了下来,王宽看了一眼元仲辛,没说话。
“精致倒是精致,只是房上白花花的一片是什么啊……”赵简也从车上下来,用手挡着阳光,一眼就看到了重点。
“你们来啦!快请进!”韦愿听见马车声立刻从院子里迎了出来,和几人一一打着招呼。
“愿愿这几天你都去哪了啊,加入了八斋怎么就没有消息了,有没有想哥哥?”韦原扳着韦愿的肩膀左瞧右看,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想了,当然想了,不然能让楚袅写信给你们吗?”韦愿笑着看向自己家的傻哥哥,“怎么就你们四个来了?”
“我们也有任务,只是暂时无法进展下去了。”赵简回道,“所以薛映和小景正守着我们的任务目标。”
“诶呀,愿愿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就是,我们四个还不够吗?”韦原得意的挑眉,在他看来,韦愿的要求他能全部满足。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需要出一点点小力,”韦愿闻言点点头,笑着一摆手,示意四人跟上,“只需要帮我在后院挖几个小小的坑,帮我找到一个荷包就可以了。”
“这根本不是几个小小的坑吧……”元仲辛看着后院的惨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你是要在后院修建一个池塘吗?”赵简捏着下巴冷静分析。
“再挖下去这条路可能就消失了。”王宽一语中的。
“愿愿,要不我找一些力工来帮你挖吧?还能替你规划修建一番。”韦愿思考着金钱代替劳力的可行性。
“不行!这件事除了我们谁也不能再知道了!”韦愿立刻阻止了韦原的想法,她把昨夜知道的真相对四人细细道来。
“所以你是怀疑……朝中有通敌叛国之人?如果被禁军知道了,很有可能走漏风声。”赵简猜出韦愿的顾虑。
“是的,我相信我哥,但是我父亲那里……”韦愿迟疑,她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出口,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怀疑,但是……
“这不是巧了吗?”元仲辛背靠在树上笑了起来,“如果我们的猜想都是正确的,那这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什么意思?”韦愿看向元仲辛。
“我们此次的任务是护送被辽夏两处盯上的弓弩技师,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古怪。”
元仲辛站直身体:“现在我们合理怀疑禁军、或者说枢密院、秘阁、陆观年,这些人都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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